一个伊斯兰经学大师的追求 ——纪念虎嵩山大阿訇逝世50周年

虎嵩山大阿訇是杰出的中国穆斯林学者,富有远见卓识和开拓创新精神的革新家、经学家和教育家,也是得到国家和民众认可的爱国爱教的典范。斯人已逝,其风犹存,值此阿訇逝世50周年之际,端庄重刊此文,重温大阿訇一生不平凡的事迹,以期缅怀先哲,继往开来。

一、“国家兴亡,穆民有责”,爱国爱教报效中华

真主啊!你使我们的国家永存。

——虎嵩山

抗日战争期间,也就是67年前,在我国贫瘠荒芜的西北地方出现了一位杰出的穆斯林爱国者虎嵩山(1879—1955)大阿訇,他生于西北,长于西北,秉承伊斯兰教的和平精神,率领回族穆斯林积极投入到抗日救亡的洪流中,书写了一篇经典传世之作——《致全国穆斯林同胞抗战胜利祈祷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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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回教同胞们:

在这“长期抗战”国家生死存亡的关头,我们处在后方的教胞应作一种精神之战——就是给国家和前线将士们作一种胜利的祈祷。这种祈祷就是总裁说的:“我们的抗战精神重于物质,要以我们的精神来战胜敌人的物质。” 也就是《卖克图布》经上所说的“无形之战胜于有形之战;精神之战胜于物质之战。”昔日,穆圣为教战争时,曾以一般贫弱的迁士们(由麦加从圣迁到麦迪那的教胞)作这种“祈祷胜利”的活动,而得到了最后的胜利。真主在《古兰经》中启示我们“被压迫继而被侵害者,施以同样报复,定得真主之襄助”(二二:60)。这就是我们“最后胜利”的把握。所以鄙人用阿文作了一篇《胜利祈祷词》,并且译成中文,希望全国各地的阿衡们,把它教授给后方的教胞,同他们在每日五番拜后,念这篇祈祷词,同心诚意向真主哀祷吾国胜利,殄灭日寇!这就是我们教胞们为国家尽的一点责任。现在把这篇祈祷词写在后面,望大家向主祈祷,以冀胜利早日降临。

真主啊!求你援助我们的政府,使我们的国家永存,使我们的抗战胜利,消灭我们的敌人。求你在敌人侵略城市,杀害人民种种残暴行为上,护佑我们。求你差遣狂风,使他们的飞机跌落郊野,使他们的兵舰沉于海洋,使他们的士兵厌战,使他们的经济崩溃。求你降天灾惩罚于他们!真主啊,求你赏准我们的祈祷!阿敏!

这篇被全国穆斯林传诵的抗战祈祷词言语真切,感人肺腑,充满爱国热忱,表现出一个中国穆斯林阿訇爱国爱教的崇高品格。在世界动荡、人类需要安宁的今天,重温先师的这篇祈祷词,令人感动无比,心灵受到强烈的震撼,让我们向安拉祈祷:真主啊,“你永远使我们的国家永存,”国富民强,社会和谐,人类和平。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抗日救亡运动在全国兴起,虎嵩山阿訇积极投入到抗日救亡的运动中,提出“国家兴亡,穆民有责”的口号。时任宁夏吴忠中阿师范学校校长的他,利用自己在回民中的威信和这个宁夏穆斯林的最高学府,积极开展了各种抗日救亡活动,揭露日本帝国主义侵略我国的罪行。他在课堂上给学生讲:“爱国属于信仰,穆斯林应热爱祖国,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没有国家哪还有宗教。”他指导学生每周出一次壁报,举行一次演讲会,都以抗日救国为中心内容。他还支持学生利用课外活动轮流到集市上宣传抗日,抵制日货,唱抗日歌曲——《穆斯林进行曲》:“我们爱教更爱国,青年穆斯林勇敢前进,把侵略者进攻打回去……。”最令人感动和具有历史意义的是,他亲自用阿拉伯文和汉文撰写了上述那篇反对日本侵略的《胜利祈祷词》,号召全国各地的阿訇“把它教授给后方的教胞,同他们在每日五番拜后,念这篇祈祷词,同心诚意向真主哀祷吾国胜利,消灭日寇!” 1939年白崇禧在宁夏视察时会见虎嵩山阿訇,并见到这篇祈祷词。虎嵩山阿訇呼吁白在全国宣导、兴办新式回民学校,发展教育,提高回民文化素质。后白将祷词呈蒋介石,蒋为一回教阿訇的爱国热情所感动,遂同白合影一张,题“嵩山兄惠存”,下书“中正”,赠寄虎嵩山阿訇。这件事同当时设在吴忠中寺的宁夏吴忠中阿师范学校每周五升国旗、念抗日祈祷词成为虎嵩山阿訇的两条“罪状”,很多人不理解,非议、诽谤接踵而来。但是虎阿訇并不计较这些,他还是坚持善言解释。在整个抗战期间,不论在清真寺里,还是在课堂上,他都讲“国家兴亡,穆民有责”,以此激发穆斯林的爱国精神,鼓励他们参与到抗日救国的大潮中去。

“爱国是正信的一部分。”对于为主道奋斗了一生的虎嵩山阿訇来说,爱国主义精神在他身上体现得极为突出。1925年他去麦加朝觐,沿途发现中国由于国弱民穷,处处受到外国人的歧视,不论是回族还是汉族,遭遇完全一样。他深深地认识到没有富强的祖国,就没有民族和个人的尊严与自由,文化和宗教也不例外。“他发誓要通过兴办学校和发展教育来振兴教门和富国强民。”

他回国后在上海被聘到湖南常德清真寺担任教长,在这里他受到五•四运动新思潮的影响,他一边宣传伊斯兰,一边刻苦学习汉文,而且十分关心国内外大事,深为四分五裂、军阀混战、任人宰割的国家命运所忧虑。1927年他回到家乡,在镇戍县(今同心县)城下马关清真寺当教长,发起成立了西北最早的民间社团之一的“镇戍县回民自治公会”,目的是想把包括阿訇在内的回民知识份子团结起来,富国强民,振兴教门,发展教育。

虎嵩山阿訇是现代中国伊斯兰教的精英,当阿訇不忘国难,在中华民族危难之际,他挺身而出,带领回族穆斯林大众,共赴国难。他在抗战中所表现出的爱国主义精神和崇高品行的事迹将永载史册。

二、家庭传统的“叛逆”,革新运动的旗手

新的文明是在新世界打破旧世界的种种习惯过程中诞生的,而不是按照预先的计划与目标产生出来的。

——丹尼尔•布林斯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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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中国处在一个“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世纪转捩点上,以虎嵩山阿訇为代表的一场正本清源、返本开新的中国伊斯兰教革新和兴办回民教育运动在祖国最贫瘠的西北地方——我国穆斯林最大的聚居区宁夏悄然兴起。1911年辛亥革命宣告了苟延残喘的封建专制的清王朝寿终正寝,这一改朝换代的世纪巨变对于遭受了百余年摧残、痛苦并付出巨大牺牲的回族穆斯林来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在历史心灵的深处,这是回族穆斯林期待已久的天罚的日子,这一时代变迁意味着一种从肉体到心灵的解放——紧铐在回族穆斯林身心上的沉重桎梏被打碎了。时间蒸干的是历史的水份,沥出的是心灵的结晶。作为一个民族的而非个体的铭心刻骨的记忆——几代人的殉难苦旅,看守心灵的生与死的体验,构成了一种历史性的文化现象,积淀为一种难以被“写作”或“展示”的民族文化精神,转化为本世纪初回族穆斯林社会变迁的潜在的文化资源和文化动力。历史的机遇使久久“潜伏于回民心中的内在团结力量,遂结成了有系统有组织的大规模的团结”。一场顺应时代的掀起于民间的自觉和文化复兴运动破土而出。在这场文化复兴运动中,阿訇作为回族穆斯林文化的提倡者,从运动的发起、组织到领导发挥了中坚作用。诚如时人所言:“近代中国回教文化之倡兴,教势之复振,阿訇领导之力也。” 在这些站在时代前列的杰出阿訇中,虎嵩山阿訇就是其中的一位。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时代,对于1879年出生于宁夏同心一个宗教门宦家庭的虎嵩山来说,命运似乎是注定的,然而生逢世纪之交的社会大变革的时代又注定了他“叛逆”的命运。他的父亲是同心县“虎非耶”门宦的一位教主,人称“虎爷老人家”。在父亲的精心栽培下,天资聪颖的虎嵩山在宗教知识的学习方面进步很快,成绩突出,到1897年,年满18岁的他已名噪一方。是年(也就是距他父亲归真的前2年)他父亲公开告诉教民传位于儿子,他的这一决定受到教民的热烈拥护。

然而出人意料,尤其让他父亲始料不及的是儿子拒绝接受这个“授赠”去做教主。原因可能是多方而的,长期跟随父亲学习、生活的他已不满足父亲教给他的宗教知识,特别是伴随着他对伊斯兰教教义和精神的认识水准的提高和升华,他对自己父亲的一些宗教言行越来越感到疑虑,尤其是教民关于他父亲的种种“奇迹”的传说更让他厌烦,生性对真理和知识渴求的他决心另访名师继续学习。同时最值得注意的是这一年他踏上了与父亲分道扬镳的“叛逆”之路、投学于在海原县滥泥沟清真寺开学的临夏阿訇汪乃必(已接受“伊赫瓦尼”的主张)门下而非别处的原因。

虎嵩山是一位有名的孝子,在这种艰难痛苦的选择中,他内心世界的冲突是剧痛的,在遵父和真理之间,他毅然选择了对伊斯兰真理的追求。在汪乃必阿訇门下,他废寝忘食地攻读阿拉伯文、波斯文,遍阅伊斯兰教的各大经典,尤其研读了被“新教”奉为正统经典的《沙米》、《伊勒沙德》、《米实卡替》等著名经典,从而完全接受了“新教”的学说和主张。1902年他从汪乃必阿訇门下毕业回到家乡,由于他才德出众,受聘到同心县城清真小寺当了教长。从此开始,他成为第一个在宁夏公开宣传“新教”学说和兴办新式教育的人。

从虎嵩山阿訇一生的奋斗经历来看,大致分为两个历史阶段:1925年以前,他充满着想把教门一下子搞好的理想,因此采取了一些理想与现实相差甚远的做法,甚至惊世骇俗的行动;1926年以后,与其说他以不自觉的“伊赫瓦尼”思想宣传他的主张,还不如说他以“文化自觉和团结各门宦教派”来实现自己兴办回民新式教育的人生奋斗目标。在这两个历史阶段中,他始终贯彻一个宗旨:维护、发展和振兴中国伊斯兰教事业;始终贯穿一条主线:爱国、爱教、教育救族促团结。他从任教的湖南常德清真寺回到家乡后,思想和实践都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他将自己宣传“新教”的思想理论和实践进行了全面调整。

在原则问题上他坚持《古兰经》的启示和圣训的教诲,做到以理服人,始终以穆斯林的共同利益、民族的团结为重。

在理论上,他大力宣导被各门宦推崇直至的苏非大师伊玛目兰巴尼的革新主张,并用汉语注释出版了伊玛目兰巴尼的著作《买克图布》(即《伊玛目兰巴尼书信集注释》。

在宗教仪式上,他除了主张“各行其事,各干各得,互不干涉”外,还将其他教派门宦的一些宗教仪式融合于他传播的“新教”中。诸如晨礼拜后高声念赞主赞圣词,礼拜五聚礼前念《古兰经》山洞章,在“老教”穆斯林家庭或宗教活动场所念《古兰经》、高声赞圣等。据说,马鸿逵的母亲有一次在家里过“乜帖”,邀请虎嵩山阿訇去她家赞主赞圣,马母笃信华寺门宦,想试试“新教”的虎阿訇是不是人们说的:“吃了不念,念了不吃”。当马母将《古兰经》递给虎阿訇后,出乎她的意料,虎阿訇便开始诵读,这时的马母一下子抓住虎阿訇的双手,泣不成声,希望虎阿訇原谅她。原来若虎阿訇不念,她将难为他。从此,马母老人家成了虎阿訇事业的坚定支持者。1950年虎阿訇被邀请到平凉任教长后,与当地“老教”的陕甘著名阿訇兰秀斋结为至交,兰阿訇特将已成为阿訇的儿子送到虎阿訇门下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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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实践上,他大力宣导兴办新式回民教育,旨在通过教育提高穆斯林大众的宗教和文化素质,让人们通过自身对伊斯兰教的认识和理解来淡化教派门宦观念。从他1927年在固原三营创办的第一所学校“中亚学校” 到1938年的“宁夏省阿訇教义国文高初级讲习所”,招收的学生大部分来自门宦和其他教派。

他经常对学生讲:“安拉与他的‘温麦提’的相互关系构成了穆斯林的团结性。彻底认清这种团结性,就能为未来开拓最美好的前景。诚然,各个门宦教派有着不同的礼仪、制度和家庭。把作为一个伟大整体的穆斯林都团结到一块,决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事业,但我们要把各门宦教派的‘多斯提’看作这个伟大整体的组成部分,就象我们这所学校的老师和学生来自不同的门宦教派。我们的这所学校不仅接纳所有门宦教派的学生,而且接纳他们的思想,他们的礼仪。”因他始终坚持“只授知识,不传教派”的办学原则,因而受到了穆斯林群众的普遍欢迎和接受,达到了他传播伊斯兰教、团结穆斯林大众和兴教办学的目的。

正是在虎阿訇开拓进取的思想指导下,“新教”思想和学说在宁夏的传播不仅没有造成类似甘青地区那样的穆斯林之间不幸的流血悲剧,而且得到了很快的发展。在虎阿訇身上我们看到他宣传的“新教”学说与他大力宣导兴办新式教育的实践有着内在的统一性,即他宣传的“新教”伦理学说起到了解放思想、启迪民智的巨大作用,为兴办新式回民教育奠定了坚实的思想基础;他所宣导的礼俗革命,不仅改变了人们的观念,解放了思想,而且在当时宁夏那样恶劣的自然条件下,极大地减轻了穆斯林的经济负担,本质上增加了穆斯林社会的、家庭的经济积累,推动了穆斯林社会的发展,为兴办新式教育奠定了一定的物质基础。

虎阿訇是一位知行合一,学以致用的虔诚信士,从他一生所宣传和实践的“新教”学说和思想可以看出,19世纪末20世纪初兴起的“新教”运动无疑是中国穆斯林社会的一场旨在净化中国伊斯兰教的革新运动,它对儒佛化了的穆斯林社会之礼俗的革除,对当时西北穆斯林社会中盛行的独善其身的出世思想的批判,对所宣传的“回到古兰中去”的返本开新主张和重视教乘功修的原则,实际上还原了伊斯兰教积极入世的真精神,起到了促使回族穆斯林社会从消极遁世、脱离红尘的悲观厌世的自我封闭状态向两世并重、直面现实、面向社会、放眼世界的积极开放状态的转变,为回族穆斯林社会的生存和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

在宏观意义上,这场极为民间化的解放思想的运动,实质上为20世纪前叶回族穆斯林社会、新文化运动的复兴和发展做了思想铺垫和精神准备。如果没有这场运动首先在思想上让人们肩负起安拉赋予人类代治世界的大任,那么很难有以后的兴办现代新式学校,改革经堂教育等一系列文化运动的兴起。

三、改革传统经堂教育,兴办现代回民学校

一个没有学校的社会是一个残缺不全的社会。

——作者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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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初,改良宗教以启迪民心,发展教育以振兴民族,成为当时中国回族穆斯林中一批富有远见卓识的学者和知识份子(主要是经汉两通的阿訇)的共识。他们奔走呐喊,付诸行动,改革传统的经堂教育,在全国穆斯林聚居地兴办现代回民学校,不仅培养了一大批穆斯林人材,而且意义更为深远的是他们用实践探索了回族教育模式,大胆的实践,宝贵的经验,对于今天当代的回族教育仍有着暮鼓晨钟般的巨大启迪意义。在这批宛如星河的杰出学者和知识份子中间,虎嵩山阿訇就是其中的一个。

虎阿訇是一位博学多学的经学大师和教育家,他在改革传统的经堂教育,发展新式回民教育,促进主流文化和民族文化交流互动方面做了很大贡献,具有开创意义;特别是对推动西北地方伊斯兰教的发展与顺应时代方面起了主要作用。

他认为以文化救人、救教、救族和救国的关键是从儿童着手,改革经堂教育先得从教材开始,教材不改革,便跟不上教育发展的要求。社会不改革,历史便不能前进。因此,1927年在他自己亲手创办的位于固原三营的“中亚学校”中,首先对经堂教育中使用的教材存在的不足做了修订,他先后编写了两册《阿文教科》和一本《波斯文法精华》。《阿文教科》课本开创了我国现代阿语语法用现代汉语讲授、语法术语用现代汉语翻译解释之先河。他把原来阿语中用阿、波双语注释的地方全部改写成单一的阿文注释,并用汉文详加说明,对原来失缺的“字根”、“动词”、“名词”等,有的加以校正,有的做了补充,又在每段落后附有表格,分类有条不紊,使初学语法者一目了然。经他修订、编写的这种教材,成为当时我国穆斯林使用的最新最完善的阿拉伯语和波斯语语法教本,出版以后很快畅行全国各地。他鲜活的教育思想和实践集中体现在了他编著的《阿文教科》第一册的自序中:

“人类进化,技术无穷,文人学士,无一不以奇特学艺以争胜,环顾吾教,教况沦胥,道衰文微,岂不有其因之所在?缘以己不自振,而人不能振己,物腐出虫,鱼枯生蠹哉?然而自振之方,非学术不能进取,而学术之进取,非适衷之教才不为功,吾人睹我教故有文法初阶,或散漫,或无群,或言文复杂,不能容洽童蒙之心理,是故以无量之学术,灌输幼童之心地,非由初步进取尤不可也;

传曰:字学为学母,文学为其父,而法礼之学从其而生焉;泉无源流域不能致远,树无根枝叶不能茂苑,以是不究根基之学,其他之学而惘焉,基础之学何其重也;

而又学一国之学则易,并他国之学则难,而以学步未能之童蒙则尤甚,况且不经不论非雄非雌之教才,纵有灵根慧性之聪儿,良能良知之贤师,亦不能获其良果于万一;惟所略得者,师训之讲授,生心之记忆,然亦如枝头艳花,如晨日之霜露,无非获顷刻之争丽,须臾间化为乌有,更有切音译义,张冠李戴,天壤之异,不但不能解渴,终则乌皓弗可辩,泾渭弗可分,间或扣其文中体格,亦即所问非答,既如是,岂能学问入室,而齐家治国,发扬宗教之一日哉?以是儿童齿增日见,而气志日沦,不独国家宗教前途有关,其本身立场对于人群社会,岂有企锥之地耶?而尤有凄惨者:学习累岁之学徒,或亲朋旧雨,请书飞鸿,即措手无词,而无识之辈,视其为仙境之龙神,膝履之黄石,而从其修身立本之学,更不哀乎哉?吾观乎此,未尝不掷笔而三叹!继则以悲,是故吾人将《变字学》之头三册合而为一,以其中伊文译以阿文,而以中文释其难,复列每类之规格,而以譬喻以明之,益增文法广博之奥意,一则以免文散之敝,文紊之鄙,而分泾渭之易,再则以使阿中日见增进于生徒之心田,冀望善中求精,精中求益,庶几童蒙入学有门,而进阶则迈,未来有得,非唯吾人之幸,亦吾教之幸也!”

1953年虎嵩山阿訇在北京参加 “中国回民文化协进会”成立大会时,他的学生、北京大学教授马坚前去看望恩师,深情地回忆起他在30年代于固原三营求学于恩师门下的情形和恩师对他一生为人治学的巨大影响,他说:“先生一是思想新颖,二是品格高尚,三是富有革新开拓精神,四是学识渊博,中、阿、波并举。先生当时讲授的由我笔录并发表于1929年《清真铎报》上的《新月同题的研究》一文,奠定了我对《回历纲要》一书撰写的基础。先生在那个时代能编写出那样好的阿拉伯语法和波斯语语法并用汉语详解的基础课本,在那个时代是无人可比的。”

在改革经堂教育方面,他主张“中阿并举”,终生学习,培养经汉两通的人材。只有培养中阿兼通、明德格物、博文约礼的阿訇,才能适应生存于汉语文化环境中的回族穆斯林社会的发展。他认为过去的经堂教育培养学生只注重阿文、波斯文的学习,轻视汉文的学习,因而培养出来的学生既不能适应中国社会的发展和需要,又不能确切地理解、全面深入地阐述伊斯兰教义。

他率先在清真寺里给学生教授汉文,尽管遭到一些保守阿訇的诽谤和阻挠。但他任劳任怨,始终如一坚持自己的主张,他以自己的亲身体会给青年阿訇讲学习汉文的好处和重要性。他说学习好汉文,“通过阅读汉译经典,对研究宗教教义更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在他指导下他的独子虎学良1946年编写的《回教女子三字经》中呐喊道:“作穆民,念阿文;当国民,读国文。”他批评回民念经不读书的害处,指出回民念书上学不仅不会被同化,反而能发展自己的文化,促进民族的进步。

他根据自己几十年讲经传教办学的经验和深厚的中阿文功底,结合当地、当时穆斯林社会的实际情况,为了帮助回民穆斯林用中阿双语拼音学习汉语、宣传伊斯兰教知识,提高人们的宗教和文化的综合素质,集他大半生从事宣教、讲经、办学、著述的丰富经验,于1939年1月在“吴忠中阿师范学校”石印出版了他的力作《伊斯兰教三字课本》。对实践回民新式教育在朔方大地进行了一次前无古人的成功大胆的尝试和探索。此课本浅显易懂,富有韵味,读来朗朗上口,一经出版,便受到穆斯林群众的欢迎和喜爱。它的首页有40个国语注音符号字母,每个字母用阿拉伯语注音,每页的生字均列在当页的下边,字旁均有注音。凡是已经学过阿拉伯语拼读发音的成人或儿童,只要对照书前的注音对照表,即可自学国语注音符号,如此揣摸认读,仅凭阿文字母注音这一条“拐棍”,不出一月,就能很快的认读《伊斯兰教三字课本》上册注音的近千个中文字,并懂得许多重要教义。

有一位懂阿文而不懂中文的读者,依照阿文竟一下子读会了这40个国语注音符号。后来,这位元读者买了一本注音字典,遇到生字,即可查出,遂由此而学会了中文,记帐写信再不求人,还能读报读书,知晓国家大事。他深有感触地说:“我能很快学会中文,诚虎嵩山阿訇《伊斯兰教三字课本》注音识字之功也!”难怪我国伊斯兰教著名学者时子周对此书有“我教真诠”的题词,马继德有“启蒙捷径”的赠言。“时隔60多年之后,宁夏及甘肃一带还有不少老人能背诵其中的部分内容。”

兴办回民学校,提高穆斯林的文化素质是虎嵩山阿訇的毕生宿愿,他为此倾注了他毕生的心血。正是在他的积极宣导下,1927年他创办了三营“中亚学校”、三营“中阿伊斯兰学校”;1932年至1948年间,他与其他人合作,在马鸿逵的支持下,先后创办了“吴忠中阿师范学校”、“宁夏省阿訇教义国文高初级讲习所”,成立了“宁夏私立中阿学校”。虎嵩山阿訇历任“吴忠中阿师范学校”校长、“宁夏省阿訇教义国文高级讲习所”所长。 1939年马坚先生和白敬修阿訇受达浦生大阿訇和买俊山大阿訇指派,准备专程前往宁夏邀请虎嵩山阿訇去上海伊斯兰师范学校执教办学,后因抗日战争日趋紧张和学校将要迁移而搁浅。1940年8月吴忠中阿师范学校改名为“宁夏省阿訇教义国文讲习所”,讲习所分高级、初级两种,高级讲习所一所在银川东大寺,王世龙任所长;一所在吴忠中大寺,虎嵩山阿訇任所长;另有24所初级讲习所或学校分布于回族聚居的各重要市镇。学生入学一律接受考核,学制三年,管理严格。他亲自参与制定了宁夏省阿訇教义国文高初级讲习所教学课程表。

从虎嵩山阿訇参与制定的讲习所课程表来看,课程内容设置全面,中阿并举,充分反映了他发展民族教育,提高民族素质的治学思想。到1944年讲习所“前后共计毕业班次,计高级五班,初级七班,人数共计二百余名。毕业学生分发各处服务。”虎嵩山阿訇的确为民族和国家培养了不少人材,他的学生遍及海内外。

1948年,已70高龄的虎嵩山阿訇受马鸿逵邀请去马的家乡甘肃临夏韩家集筹办一所全国性的类似“吴忠中阿师范”的计划落空,当时虎嵩山阿訇很感失望。他的高足、著名学者马贤每每回忆起那段往事时,总是老泪纵横,情不自禁,“那是恩师一生中遇到的最大挑战。他一生最大的志趣是兴办学校,教书育人。”

解放后虎嵩山阿訇在甘肃平凉任教长期间,除继续最后修改完成了《米什卡提圣训集》近百万字的汉译工作的同时,又把他1942年在吴忠初版只印了前20卷的《侯赛尼注释》作了修订补充,共补齐为30卷,改书名为《侯赛尼大辞典》,共324页,收辞目一万多条,于1951年5月1日在平凉再版印行。“虎嵩山阿訇一生把《古兰经》注《侯赛尼》这部经典讲了60多遍。他把讲解过程中遇到的疑难词汇,均用现代汉语作了较为准确的翻译和解释。”这部辞典同他在上世纪20年代、30年代所写的《阿文教科》第一部、《阿文教科》第二部、《波斯文法精华》、《中阿字汇》、《文法摘要》、《波文之源》、《默克图布注释》(即《伊玛目兰巴尼书信集注释》)等等,“是很多老阿訇和年青好学的经生的案头课桌上经常摆放和不可缺少的工具书。”

四、百年树人纪念先师,路途依旧任重道远

我要讴歌安拉创造的奇迹,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开辟了一个新世界。

——作者手记

解放以后,虎嵩山阿訇在甘肃平凉任教长。1955年11月28日,虎阿訇在平凉归真,终年76岁。最令人难以忘怀的是虎阿訇的葬礼,至今让当时目睹或亲历那个宏大而动人场面的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激动不已。从平凉到宁夏同心250多公里的送葬路上,沿途固原、三营、七营、李旺堡等重要乡镇、村庄闻讯而来的几万不同教派门宦的穆斯林群众争相抬送虎阿訇的埋体,很多人的鞋子被踩掉了,赤脚奔跑在大路上,唤着他的名子,追赶着自己的虎阿訇,希望能抬送他一程……,这是安拉对他今世的最好的褒奖。这条路是他生前为主道奋斗,多次跋涉过的今世之路,这条路又是他走向后世的归真之路,他用一生的追求光明、兴办教育和为主道、民族、国家的奋斗在两世为人生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你们是为世人而被产生的最优秀的民族,你们命人行善,止人作恶,笃信安拉。”他没有给后人留下任何财产,但他却留下了让后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神财富,这就是他的宗教信仰,他的叛逆精神,他的革新思想,他的终生学习,他的爱国主义,他的品德,他的骨气,他的学识,他的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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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嵩山阿訇不是在某时某地一跃而生的,而是此落彼起,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断成长的,他的成长历程是在图谋报国报教,兴办回民新式教育,不断勇于探索新的生活的道路上成长起来的。他毕生在贫瘠荒芜的西北地方撒播教育和知识的种子,拓殖新的社会并改造旧的社会。就这样,他将他的生命的篇章贡献给了他的祖国,他的宗教,他的人民,他的事业,并和这片干旱少雨、贫瘠荒凉的黄土高原永远的融为一体了。他当时的主张和实践是令人深思的。他以追求真理的伟大的开拓创新精神冲破了一个由家庭和社会建构的旧世界,他以“新教”的主张和理论、兴办回民新式教育的终身实践,在如何将《古兰经》的精神贯彻到中国穆斯林社会方面做了卓越的实验。他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所做的不是空洞的理论告戒而是身体力行的实践,不是口头的说教而是如何生活的楷模。他是一位伊斯兰的思想者,又是伊斯兰道德和生活方式的行动者。

时间之旅又是一个五十年伊始,我们驻足在新的起点上凭吊先师,眼前仿佛仍隐现着虎嵩山阿訇等先辈们砣砣跋涉的伟岸身影。耳际犹回响着他们弘扬教门,发展教育,振兴民族的振耳发聩的呐喊。虎嵩山阿訇1949年在中国回教协会甘肃省分会在兰州举行的欢迎他的大会上慷慨激扬的演讲,至今响彻在我们的耳际:“吾教一日不能没有教育,只有教育才能出贤良,只有教育才能兴教门,只有教育才能化教派,只有教育才能救吾族,只有教育才能振吾国。”在上个世纪初的今天,是他们的高瞻远瞩开创了回族穆斯林的新纪元,是他们的前无古人的开拓业绩支撑了整个20世纪的回族社会,甚至在今天我们依然生活在他们撑起的这片绿荫之下。

地上本没有路,人走得多了变成了路。先师们从没有路的地方披荆斩棘地走来,才开辟了路。教育落后仍然是当今穆斯林社会的重大问题,制约着民族的长足发展。路途依然崎岖漫长,今人更加任重道远。让我们秉承先师的遗志,知难而上,爱国爱教,发展教育文化,以新的起点,弘扬伊斯兰教和平的真谛,加强团结,促进社会和谐,造福人类社会,这便是对先师最好的纪念。

(本文是应《中国穆斯林》杂志之邀,为纪念虎嵩山大阿訇归真50周年专辑而撰写。)

鸣谢:特别感谢哈佛大学燕京学社图书馆提供了第4页和第6页的两张照片,并许可刊登。

备注:因篇幅所限,文章注释省略,文章少量内容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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