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云南的几个回族朋友到北京办事,住在牛街。常驻北京的回民都知道,牛街是北京回民比较集中的回族街。2013年1月底,已是初春时节,但北京还是雪花满天,一出门就非常寒冷。一天中午,我的云南回族朋友相约去牛街清真寺礼拜,礼拜寺离我们住处不远。
在雪花飘飘中,我们八个朋友步行到清真寺。雪中步行,对于第一次来到北京的我,是特别小心的。整个人行道都铺盖着雪,路人也变成雪人了。人来人往的路面看着积雪少些,却很滑,因为,大部分积雪被频繁的脚步融化了,如果只求速度,不求稳当,那会滑到。
我不仅小心步行,而且还东张西望,因为我是云南大理的,几年见一次下雪,是最令人高兴的,像今天中午冒着雪花,看着礼拜寺围墙外、人行道边的树林中的白雪,层层叠叠,一堆又一堆,令人兴奋。我虽穿得单薄,却一点不感觉冷,感觉热乎乎的,也许是那软绵绵的洁净的白雪,带给我火一样的温度。
我戴着白色礼拜帽,信步走进北京牛街清真寺,无意间看见墙壁上挂着一块铜牌,镌刻着牛街礼拜寺简介,非常醒目,像清水洗过一般。我仔细一看一读,莫名其妙地记住了:“牛街礼拜寺始建于辽圣宗统和十四年(西元996年,即北宋太宗至道二年),为辽代人仕的阿拉伯学者纳苏鲁丁创建。至明成化十年(1474年)敕赐‘礼拜寺’。寺院坐东朝西,占地面积近一万平方米,是北京地区历史最为悠久、规模最大的清真寺。寺内建筑采用中轴线设计,整体布局严谨对称。它结合了中国古典和阿拉伯式建筑风格,成为极富特色的中国伊斯兰建筑群。新中国成立后,政府先后四次投钜资进行修缮,1988年1月13日被国务院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容易记住的,往往是自己特别感兴趣的,特别关注的,特别钟情的,也是自己理解的,如同我第一次见到的北京的洁净的白雪。像这样最高级别的礼拜寺,我是第一次看见,所以,感到北京有这样的礼拜寺,是我一生的骄傲,天下回回是一家,礼拜寺就是我们回回的圣地。
骄傲着,走着,走到涤虑处。我一时困惑,驻足,自问,朋友到哪里洗小净了?一个也不见,只见白雪飘飘,只见两道绿色木门上方有三个字:涤虑处,而且这三个字是繁体字,我一时弄不明白,因为,我们那个地方的礼拜寺小净处写着换水房,差不多看了近五十年,习惯了。再往门的右边看,挂着一小块绿色的牌子,写着男洗手间。啊,我明白了,这里,也就是我们平时说的换水房。再往下看,又看到一块铜牌,即涤虑处的文字说明:“始建于民国十年(1921),又称男水房,是穆斯林沐浴之所。‘涤虑’二字道出穆斯林沐浴不仅应涤净其身,更要虑出杂念,洁净心灵。其匾额为回族知名人士马维清书。”我读了一遍又一遍,想了又想,渐渐明晰起来。是的,涤净其身,虑出杂念,洁净心灵,应该成为我们每一个回民,我们每一个穆斯林,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甚至一生牢记,并践行的人生原则。
我父亲是一个阿訇,每一天他都坚持礼五番拜,礼拜前,都要进行涤净其身。大净,到很近的曲硐回族村温泉沐浴;小净,他拿起那把铜壶,灌满清水,在家小净,一直坚守到归真,归真时79岁。父亲已经归真了好几年,我从县城一回到曲硐老家,一看见房檐下、客头上(土木结构的瓦房,客厅门前的地方),始终摆放的那一把旧铜壶,眼前就出现他拿起铜壶走进菜院子,一会儿又走出来,洗小净忙碌的形象。洗后,出门,不是去礼拜寺礼拜,就是去给人家念经,或宰生。他经常对我们五姊妹说,小净必须按照《古兰经》相关的要求,一步一步采,做到一丝不苟。水必须是清水,不能有一丝杂质,半点污浊,无论是热水,还是冷水,小净后的身体才干净。壶,象征幸福。我们天天用壶,就是祈求天天幸福;我们年年用壶,就是祈求年年幸福;我们世世代代用壶,就是祈求世世代代幸福。所以,我为什么总是使用这把旧铜壶,它有来历。
这把铜壶,是你阿爸从小就用起。后来,他领着你们的阿奶和我们四姊妹,去很远的山区回族村教经,别的可以不带,必须带天天不离手的这把铜壶。身边有了这把铜壶,你们的阿爸心就安了。他归真后,就把这珍贵的铜壶传给我,如果我有一天归真,你们五姊妹,哪一个继承这间瓦房,就把这铜壶传给哪一个。根据分家的情况,我的小兄弟老五继承了这间瓦房,所以就把这铜壶传给他,并时时放在老地方,老位置,不管哪一个使用,用完,要放回原处,表示对父亲的最后纪念。
父亲还说过,一片真心在铜壶。真心,就是对我们心中的真主一定要真心。这真心为什么说在铜壶里呢?每一次虔诚地拜主,就是祈求真主赐予我们平安、幸福,而拜主前的第一步就是用壶小净,用壶沐浴,清水从壶里不断流淌而出,沐浴身体,涤净身体,感觉十分地爽快,十分地干净,十分地幸福。
父亲曾经说过,我一拿起铜壶,就举意,一定要用壶里的清水虑出一切杂念,做到心灵干净。父亲说,我在单位当会记四十年,兼出纳三十年,没有挪用公款一分钱,公款就是公款,我的就是我的,分得一清二楚。过去,尽管家里穷得叮当响,有时揭不开锅,无奈之下,我或你们的阿妈只好去跟亲戚借,或跟领导申请。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家盖房子,钱不够100兀,父亲只好去跟阿姨家借。当时,阿姨家在县城开清真饭店,生意好,钱进来的粗。有借有还,再借不难,父亲尽管每一个月的工资才10多元,每一个月积攒一点,慢慢地就把100元还了。当时,我读初中,还记得这事。还有一次,我读高中二年级,得了结缠病,在县医院住院。上了一定年纪的人都晓得,1984年左右还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年代,我在大理州民族中学读高中,每一个月国家补助12元,就解决了一个月的生活。就是在那个贫困年代,我病得起,家里医不起。父亲不想求领导借钱,但我已经入院,疼得要命,医生要钱,不交钱,不打针,不开药。母亲只好出面,跟领导借钱,领导马上批准,父亲这个老出纳马上拿出借的公款。有了钱,医生就在我的病房忙出忙进,我的病在医生的繁忙中,慢慢地好了。关于向公家借钱一事,前几年,母亲才告诉我。
2011年春,我担任《永平回族研究》期刊主编,多次走进滇西最大的回族村落曲硐,参观阿巧娘清真食品有限公司,渐渐地对清水与回民心灵的关系,清水与回族企业的关系.,清水与民族企业的关系,有了由浅入深的认识。有一次,我去曲硐回族村阿巧婊清真食品有限公司采访,我问阿巧娘,请你说说你加工和销售清真食品的简单过程。她说,我是一个百分之百的穆斯林,除了大净,每天我都要用壶小净,在公司礼拜,向真主祈求公司兴旺发达。礼拜后,我到作坊一边指导工人加工清真食品,如清真泡辣椒、清真卤豆腐、清真白木瓜醋。一边亲自动手制作。在整个加工流程过程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是清水。我用的清水不是自来水,而是井水,自家的井水。她一边说,一边指引我看。这井水,我知道,是一口上百年的吊井,以前是马房里赶马人饮用,后来是供销社职工饮用,再后来拍卖给阿巧娘家,就作为她家的饮用水。我小时候,就记得这口井是周围回族村民经常饮用。而现在,曲硐回族村的回民都是用自来水。她给我一说,我感到惊奇,在惊奇中听她说。这口井水,用的时间长了,水位下降,我就安装了一台抽水机,很方便。我问,你们为什么不用自来水?因为自来水,一是从源头到我家路线较长,十多公里,水在铁管里流啊流,都带有铁味;二是自来水有漂白粉。所以,用自来水加工出来的清真食品不纯,也就是味道不纯正,而用我们家的井水加工出来的清真食品,就非常纯正,味道好,是上品。有了上品,就不愁卖出去。我的产品在价格上适度,不高,一般消费者买得起。从1997年9月建公司到现在,产品供不应求,在市场上有了自己生产和发展的空间。现在公司每年实现销售收入500多万元,实现利税35万元。产品先后参加了大理州一年一度的“三月街”民族街交易会、昆交会、云南旅游商品交易会、云南省农产品交易会、中国首届民营交易会、中国东西部地区投资交易会。
我听了她的介绍,感动不已,为我们回族有这样一个崛起的清真食品有限公司而骄傲。我问,水与你的产品有什么关系?他说,水是产品的生命之源。水好,产品就好,水差,产品就差,而用水之道其实就是洁净心灵之道。因为,我是一个回民,我是一个穆斯林,从小就爱水,爱清洁之水,当上总经理,更爱洁净之水,我不仅用洁净之水洁净我的心灵,而且用洁净之水洁净我的产品,洁净我的民族企业,让广大消费者享受我们民族的清真食品,也让其他民族的兄弟姐妹,从根本上认识我们回族是一个爱清水如命的民族。
我联想着,深思着马维清先生的“涤虑处”文字说明,走进涤虑处,拿起一把壶,接满了清水,按照小净的严格程式,让壶中的清水由上而下,流淌,流淌,涤净尘埃,虑出杂念,洁净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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