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墙

离开故乡太久了,都忘记了那里的味道。

自去年尔德节过后,我从故里回到这人熙嚷嚷的校园里,想把曾经这一切的寄托都从心头抹去,却不想越来越重。

爷爷终究是归真了,恰是去年尔德节邦达时分。强忍着内心的悲恸,直到第二天晌午回到故里看到已被卡帆掩盖着的爷爷。

“我们来自于安拉,我们必将归于安拉”,老人的脸庞泛黄但保持着那永不逝的俊美,只是双手已经变得冰凉。

爷爷是最疼爱我的人,但此时令我痛楚的却不是老人归真本身,而是那最终被揭开了的我内心深处那块久扎的伤疤,伤口扩散的如此之快,以致于我以后的人生,我的灵魂都在饱受着痛苦的折磨,就这样,我开始煎熬着苟活一般行走在人世。

这位一生谦逊温和,为教门奔波的阿訇,在他离世时却是带着满心的伤痛去面见真主的。爷爷并没有幸运地如同他的父亲和大哥那样在文革时殉教,他的伤只是近十年前,在一次回家的途中,他的亲弟弟留在他腿上的——用铁锹一直打到他昏过去,而他的另一位亲哥哥,却只是站在不远处麻木地看着,或许心里还在喝彩着!爷爷带着伤残的腿住院了,公家的人来了,他却说算了吧,老人在天堂看着呢,此刻还眷顾着自己的兄弟亲情!后来老人的身体好了,只是心里的余伤久久无法愈合。

我们遵从老人的口唤放下了所有仇怨,它终究只成为我内心伤疤的一个缩影。如今,我所感受着的是一方故土,一个民族,一个信仰群体之间感情的支离破碎,那是一种灵魂上的残缺!

故乡西海固,黄土高原上一方回回人的热土。西海固,无论外人以何样的眼光看待她,以何样的标签赋予她,她始终都在以母亲般干涸的乳汁哺育着一代代虔诚的信仰者,坚守着她的高贵。在这里,我望到了整个黄土高原,整个大西北,整个回回民族,它是一个实在的错综复杂的精神世界。在这里,见证着一切的真理,却也讽刺着太多的理想主义。因而,即使是从它的怀里走出去的一个个西海固作家,也无法用他们朴素的苦难主义来详尽这个世界的真实。即使是那个愿为泥足者写序,想为这一方文明寻找发言人,呼唤着正义和清洁精神的后来者,也难以化解开它本身的人情幔帐。

在盟誓者的时光中,在西海固的这方水土里,我成长着,并亲身体验到了一种人间的大爱,那种干涸、朴素而沉重的爱,我一直认为是造物主给予西海固人的特慈。但我又看到了另一种迹象,那是一种愈来愈深的难以名状的隔阂,在人和人之间。人们遗弃了灵魂里的清廉和纯洁,为着一己之利在世俗的圈套里困住了自己,伤害着邻胞。

西海固吆,哺育我成长的母亲,历史的残苛暴政摧毁了你那座坚固的古城墙,可是,你的孩子,又给你补上了一座更加牢固的墙,那来自人心的、异类的令人难受的心墙!

如今,走出了西海固,我渐渐认识了一个更庞大的世界,它让我看到了更加真实的人性。

回回民族,一个信仰的稳麦,同一位伊斯兰母亲,可作为中国人的我们,习惯了自居为正统,我们自称为清白的继承者,排斥着异己。我们甚至在自己的一个个兄弟走入迷途之时,都不愿意伸手拉他一把,还硬生生地分裂着这个大家庭,离弃了自己的同胞兄弟。

在这个正义不断遭到强暴的时代,我们不仅忘记了在今世相互扶持,携手天堂路,还为这个世界不断地竖起一堵堵厚重的墙,隔开了安拉的大地,隔离了人心和人情。

铭记着爷爷生前的教导,牢记着安拉赋予那旱海里的信仰者特殊的使命。我抗着正义的大旗,呼唤着人性的皈依,可自己的灵魂却被侵蚀着,全身疼痛。在这堵厚厚的心墙面前,我日渐感到了自己的弱小。

我渴望着,有一天,再次回到故里时,它是一方真正的净土,涤净着每一颗在尘世里奔波疲劳的心;我渴望着,有一天,我们一族奶胞,携手在正道上,畅谈着真理,品尝着信仰的甘甜。

我渴望着,这一堵堵心墙越来越薄,直至消失。

 

【2012新月散文奖穆斯林组二等奖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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