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往往是被胜利者所书写的,在新的胜利者书写的历史中,自己僻处的边陲成为新的世界中心,曾经的文明中心亚洲的腹地和东部,则被按照距离自己位置的远近,被呆板物化地重新命名为“近东”、“中东”和“远东”。
最开始对伊斯兰有深刻印象,是好些年前对全球史兴趣正浓时,读斯塔夫里阿罗斯的《全球通史》。我是那种什么书都会读一点的杂家,在多年的阅读过程中,这本书是给我印象最深,也可以说影响最大的一本,没有之一。个人至今认为,每个期望对人类历史和所处时代有所了解的人,都应该读。
作为一个大学所学专业与国际领域无关,在传统课本和一点基本的人文社科知识中度过学校教育的普通中国人,这本书让我形成了对整个人类历史的框架性思考。它颠覆了西方中心主义的历史叙述,也打破了中华文明在古代某个时段独放异彩的想像。
自西元七世纪在贫瘠偏远的阿拉伯半岛上兴起后,伊斯兰文明曾经的急速扩张,可谓世界史上最令人惊叹的奇迹之一,更重要的是,它不像曾经的游牧部落,骤兴骤败,而是以两河流域为中心,在此后的十多个世纪,不仅在中心持续繁盛,而且边界仍在不断扩展。
迟至15世纪,伊斯兰教才开始普遍在东南亚的海岛地区,即今天的印尼、马来西亚、菲律宾、汶莱、新加坡等地传播,到16世纪初,这一地区的伊斯兰化才基本完成。而在我们当代西方中心主义的习惯性历史叙述中,当时,西欧航海家刚刚“发现新世界”,以西方为样板的“近现代”开始了。在黑非洲的许多地方,由于很多时候被当作反抗西方殖民主义的工具,伊斯兰更是伴随着西方式“现代化”一起发展起来的。
理解伊斯兰最简单的方式,是将它当作与犹太教和基督教一脉相承的三大神教之一。有了西欧基督教这个现代化标杆,乃至在今天已被很多人视为“唯一的文明”的“表亲”,伊斯兰在今天的世人面前,会逐渐变为落后、黑暗、残暴等“反文明”的形象,无论如何,是挺令人意外的。
在基督教世界兴起之前,无论是从地理上,还是文化上,伊斯兰文明都是当之无愧、实实在在的“世界中心”。我们所熟悉的“西方”,僻处亚欧大陆的西部边陲,在近代兴起之前的中世纪,长达几个世纪中,宗教狂热,封建割据,瘟疫流行,正是为了寻找梦想中“东方”印度和中国的繁华,他们才试图绕行穿过被穆斯林控制的亚洲腹地,偶然“发现”了“新大陆”。
历史往往是被胜利者所书写的,在新的胜利者书写的历史中,自己僻处的边陲成为新的世界中心,曾经的文明中心亚洲的腹地和东部,则被按照距离自己位置的远近,被呆板物化地重新命名为“近东”、“中东”和“远东”。
历史的辉煌和现实困境的巨大反差对比,正是历史兴亡之叹所在,也是当代多少穆斯林内心纠结的根源。
对伊斯兰实地的深入接触,则始于5年前,我第一次去新疆采访。在此之前,我身边当然有各种回族人群。事实上,我在北京住过好几年的区域,就是“常营回族乡”。但是,对我而言,那儿除了比别的区域多些“清真”标示的餐厅,有些房屋建筑稍带点阿拉伯风外,与附近的其他区域并无太大区别。住久了,好些本地居民经常冲我打招呼,属普通型友善原住民。
而在充满异域感的南疆,我曾与暴恐袭击事件擦肩而过,走在街头也会恐惧不知突然从可能从何处飞来的砍刀。虽然狂热者是少数,对各种社会问题愤懑不满者当然也不少。但在所有这些媒体热点之外的日常生活中,那种带着明显伊斯兰色彩的礼仪周全和扶困助贫同样让我印象深刻。
在偏僻的和田街头,那种从游戏厅里刚刚走出来的并不算多么五好的当地青年,互相之间打招呼,也会非常规整地礼仪周全,显然是从小的环境薰陶出来的,已经成为无意识。这种礼仪,在更僻远的乡下也得到同样自然地遵循。
每逢斋月,家境稍好的家庭,不仅会主动周济较为穷困的亲戚,还会有非常多的穆斯林,主动为并不熟悉的陌生人提供帮助。比如,去给附近的医院送去营养的开斋饭等等。
即使在族群冲突和不满情绪弥漫的时期,我在无论和田还是喀什的街头,问路或者是寻求其他类似的小帮助时,得到的通常也多是热心而友善的回应。
从总体上否定一个在人类历史上绵延十多个世纪、且在长达几个世纪中处于中心地位的文明,从总体上否定一个占地球人口五分之一的群体,是荒诞不经、也无法真正实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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