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在香港柴湾清真寺遇到一位来自巴基斯坦、留着长髯、身穿白色大褂的长辈,我真的很难把他与外贸进出口大贾联系起来。他是一位长期往返于香港和中国大陆以及欧亚诸国的百货进出口商人。几十年的生意买卖,使他过上了富足的生活。不到60岁,他就自行退休,把生意交给子女,自己打造内心的精神大厦。看着这位老人额头那一层厚厚的老茧,就知道他的确在为自己修建精神家园和后世的花园天堂。说起额头的老茧,与穆斯林、尤其是中东世界的穆斯林打过交道的人,或许都曾有过这样的经历。在某个地方邂逅一位穆斯林,看到他额头中间发黑发青,或者干脆一层正在脱皮的老茧,我们兴许会以为这可能是某个群体或部落特别的仪式留下的标志,其实这就是穆斯林长期坚持礼拜,每天多次叩头而形成的老茧。这位老人同样,在我们相见彼此道过“赛俩目”问候之后,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个明显的标志。这个标志会让我肃然起敬,知道他用自己的刻苦和行动来不断装修和打造自己的精神世界。
老人问明我的来意,让我坐下,递过来一杯冻奶茶,说一句欢迎你,远道而来的兄弟,请你尝尝我们南亚风味的奶茶。我喝着沁人心脾的奶茶,丝丝凉意驱走湿热。他讲道,现在最为重要的任务,是让年轻人进清真寺。我问他朝觐的情况,他竖起指头计算,20几年前前后后正朝副朝他去过8次。他说自从卡拉奇出来,他一直用两件法宝约束和指导自己,一件是对伊斯兰教的虔诚敬意,每天的生活,每件事情的处理,都按照伊斯兰教制度和要求去完成。一件是对他人的尊重,无论对方是什么宗教、哪个国籍,都按照公平公正的原则去对待,不会因为不是穆斯林而对其偏狭,也不会因为是穆斯林而对其偏袒。在他看来,这些都是真主的造物,绝对不可以对其不公。
老人捋了捋胡须说,自己年轻时过于忙碌,很多时候都是照顾自己和家人,现在是出来为清真寺和其他人做点事情的时候了。每个周五的下午和周六周日,他都会在清真寺里做义工,联络周围的穆斯林子女到清真寺来学习,并帮助附近社区的穆斯林处理不同的事务。在我们交谈时,他接到一个电话说附近有位元老人病情严重,他似乎一下子忘记了自己是位长者,撩起长袍,和我握手说希望在斋月相见,然后就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了。
我们再一次相逢是在斋月的一个周五下午。我做完礼拜在地上换鞋时,身后被人推了一下。转身一看,就是他,几个月前我在柴湾清真寺遇到的那位老人。我们寒暄几句后,他提出邀请我去他家开斋。我正好想更多了解印巴穆斯林在香港如何过斋月,于是欣然同意,并表示希望马上就能去。可能当时老人只是一种礼仪性的邀请,而我却爽快接受,使老人不得不马上给家人打个电话,确认今天是否方便。他讲一口流利的乌尔都语,使我难以辨明他究竟说了什么。挂了电话,他微微一笑说,我们一起去吧,今天家人都会回来。
走在路上,我提议买点东西作为进门的见面礼,他近乎生气地说,不需要这样,家里什么都有。在进入楼道之后,就能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类似印度香被点燃的气味,门口悬着一块绿色的铁牌,上面写着“万物非主,唯有真主”的阿拉伯文字样。老人轻轻按动门铃,几个小朋友呼啦啦过来开门,见有生人,先是用小手捂住嘴巴看着他们的爷爷向后退缩一下,老人说给叔叔说“赛俩目”,几个小朋友向我道一声“赛俩目”,笑着一起跑到里屋去了。
进入客厅,我们一起换好鞋子,整个客厅铺着地毯,几个子女席地而坐,围着他们的母亲聊天。见我进来,一一站起来彼此握手,用穆斯林的方式问候,然后大家坐下继续交流。女儿和儿媳则扶着母亲进入另外一个房间,老人把几个儿子女婿挨个作了介绍,也把我的情况向他们作了说明。我抬头环顾四周,家里没有任何人物画像,连日常生活中的照片也不会悬挂在家里。向西的墙面上是两个挂毯,一个是圣地麦加的天房,一个是圣地麦迪那的圣寺,这样的图案我在国内见过很多,穆斯林文化的相通性可能也在这里体现。其他墙壁上则是不同的《古兰经》章节的书写。
在当日第三次礼拜时间到来时,其中的一位女婿站起来,面向西捂着耳朵念起了召唤前来礼拜的呼唤词“邦克”。一家人熟练地按照次序站好,老人在最前面领拜,儿子女婿和孙子在前面站成一排,夫人、女儿、儿媳和孙女在后面站成一排,一起开始做礼拜。十几个人,整个客厅刚好站满,我这时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铺上这样的地毯,原来是礼拜与席地而坐交流双便利。
做完礼拜,女性进了里屋和厨房准备开斋饭,儿子和女婿要去买菜,我们继续坐在客厅交流。他说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的,这是一种习惯了的生活。每天的五次礼拜,都是全家人一个都不能少,大家一起来共同完成主命。他们的确也是这样来引导和教育孩子,让孩子在这样的气氛中把宗教当作日常生活的必须。
开斋时间到了。几位巧手女儿儿媳已经备好了开斋饭。因为家里人口多,他们干脆把各种各样的菜肴放在长长的餐桌上,类似自助餐一样,一家人根据各自的喜欢自行取食。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几碟蜜枣,一个金黄色的尖嘴铜壶里面泡好了奶茶,两碟蜂蜜旁边摆放着两盘油饼,还有各种热带地区的水果。老人指着蜜枣说,用蜜枣开斋是圣行(先知默罕默德的行为),奶茶是我们巴基斯坦人的爱好,跟你们中国人喝盖碗八宝茶一样。他说盖碗茶时,像顽童一样推了推我说,当年在青海、新疆一带做过生意,知道这个习惯。
他带领全家人举起双手,念着赞词,做个祈祷,祈祷真主接受他们的斋戒和拜功,慈悯家人的健康和平安。他亲手把一个个枣子分给我们,这时我才知道,连他七八岁的孙子孙女也都在封斋,而且天天坚持。如果不封斋,就会失去爷爷发放的蜜枣。几个孙子孙女簇拥在爷爷的身边,捏着蜜枣像爷爷汇报他们也骄傲地完成了一天的斋戒。开完斋,老人带着儿子孙子一起前往清真寺做礼斋月的夜间拜,老太太则带着女儿儿媳孙女在家里礼拜,准备第二天的封斋饭。
香港的夜间,四处灯火辉煌,仰望天空,星星闪烁,世间亿万人众,各自享受着各自习惯了的生活,在不同的环境里,度过属于他们的每一天。我所经历的斋月里的这一天,可能就是后现代社会香港的穆斯林生活的一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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