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真理者遭人恨

——读伊玛目安萨里的《知识之书》

奉普慈的特慈的真主的尊名

这几天在阅读康有玺老师翻译的《知识之书》,它是伊玛目安萨里的名著《圣学复苏》中的开篇内容——“知识篇”,分量极重,几乎奠定了伊玛目后面论述问题的基本和基调。

也许,读者好奇,一部蜚声世界的巨著为何不以《圣学复苏》之名出版呢?这样岂不影响更大,传播更广?这是在玩“文创”还是另有隐情?其实,关于伊斯兰文化作品的翻译与出版,在中国有说不完的故事,特别是民间译作,更要在“故事”的背后涂上一层“辛酸”的色调才算饱满。《知识之书》的出版就是极好的说明。

《知识之书》在数年前就已经翻译完毕。原计划康有玺老师(熟悉的人都亲切地叫他“老康”)和其他人一起完成这个浩繁的文化工程,但最后只有老康完成了任务,究其原因很多,决心和意志当然重要,但饿着肚子等不到下锅的米或只有少得可怜的米时可能更要命。这的确不能怪开小差的人,做民间事业最后留给人的就是民间印象与模样。不过重要的是,我们收获了闪现在老康身上的那种朴质的文化精神,也许那才算是真正的文化精神吧。孔子的“礼失而求诸野”,在这里有了另一种味道。

老康的翻译让我想起了埃及的艾哈迈德·艾敏写作的《阿拉伯-伊斯兰文化史》。当时,艾哈迈德·艾敏和塔哈·侯赛因、阿巴迪三人都是享誉伊斯兰世界的著名学者,他们在各自的文化领域可谓翘楚。三人原计划一起分别完成伊斯兰的《文化史》《文学史》和《政治史》,但最后只有艾哈迈德·艾敏一人完成了八卷本的《文化史》。不过这种事情,在老康身上已不是第一次发生。由于其他人没有完成任务,老康只好将自己翻译的这本书,包括他所翻译的另外篇章,诸如《爱之书》《托靠之书》等交给出版社。若要以《圣学复苏》之名出版,仅此几部,岂不虎头蛇尾。所以这部巨著就先以《知识之书》之名打头出版,然而最后也只有《知识之书》出来了。还好,它赶在了狂潮逆转的前面而没有被毙掉,其他的几本则胎死腹中,难见天日。

我敬佩老康。我敬佩他的努力和勤奋。老康早年汉语功底不大好(大家何尝不是一样的),但却异常努力,最后成为国内翻译伊斯兰经典的著名译者。能翻译之后,又异常的勤奋。多年来,大家独不见其招摇过市,却总见其译作问世。这么多年,我倒有几次与老康见过面,但看到的总是他为出版经费而四处奔波的身影。一次,他曾自嘲道,自己在一个最自由的国度却变成了一个足不出户的全职“奶爸”,由于妻子教学工作太过繁重,只能由他每天负责三个孩子的生活与学习,但是,即便如此,每天三五页的翻译工作在老康那里却雷打不动,经年不辍。今天,形容老康译作等身应该不为过吧!而这能有几人做的到呢?

关于伊玛目安萨里有关知识的论述文字,早已不是第一次接触了,但这次拿起《知识之书》,仍被深深地触动和惊到了。在伊玛目的文字面前,信仰与知识的伪装者总被打回原形,心灵赤裸而尴尬地面对着它的真实,无言以对,无处可逃。

真主造化,很多人仿佛都会天生拥有隔天隔地、隔世隔代的精神知己,这种现象并非个案,文化史上有这种感受的人比比皆是。其实,它有着更为根本的来自精神世界的奥秘。曾经,欧麦尔(愿主喜悦之)询问阿里(愿主喜悦之):“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而看不到他有什么好:一个人怒恼另一个人,也不认为他是坏人。这是怎么回事?”阿里说:“我知道这么一段圣训,安拉的使者说:“灵魂界也是分群的,有合得来的,有合不来的。”(《泰布拉尼圣训辑录》,转引自《索哈伯的生活》,第832页)

在伊斯兰的学者中,不知为什么,我总被伊玛目安萨里的文字打动与折服,而且年岁越长越发深刻,这是在读其他学者的作品时所没有的感受——他是伊斯兰学者中具有最中正思想与深邃头脑的人。你可以以某一种特定的知识身份来形容某一位伊斯兰的学者,但却很难去这样评定伊玛目安萨里。他是一名伟大的苏菲,但却不同于其他苏菲;他是一位伟大的教义学家,但却不同于其他教义学家;他是一位伟大的法学家,但却不同于其他法学家;他是一位伟大的哲学家,但却不同于其他哲学家。当你想用苏菲的精神去拥抱他时,他却早已用法学家的准绳在等着衡量你;当你想以教义学家的眼光仰望他时,他却毅然地行进在苏菲的行列中了;他没有法学家的顽固与刻板,更无哲学家的放纵与傲慢。与其说他是一位百科全书式的伊斯兰学者,不如说他是一位百科全书的熔炼者。你在他的身上很难看到专业学者们的那种学究气,但他对伊斯兰的解释却总是闪烁着百科全书式的光芒,他是那种只拥有一种知识的学者,这种知识就叫伊斯兰。

读伊玛目安萨里的书,总能沉浸其中而忘记时间的流逝,这可能是由于他谈论的总是关涉永恒的话题的缘故吧。一日午后,我读《知识之书》的篇幅很长,整整三章:“被称颂的知识和被贬斥的知识”“可嘉的和应受谴责的学科”“热衷于分歧学的原因,详述辩论、争论的弊端和允许的条件”。这些内容,针对当今的伊斯兰与穆斯林,尤其是芸芸学者们,再应时应急不过,抑或,它们永不过时。

经常有见面的朋友哀叹,如今的教门难辨真假,难探究里。许多人明争暗斗、你攻我伐,于是一个原本清清的教门,弄得乌烟瘴气,难见真实。更糟糕的是,每个人都高举经训的旗帜!孰是孰非,雾里看花!

其实,即使你拿现成的《古兰经》和《圣训》,但仍无法认清真理。这就是目前国内伊斯兰知识界的现状。当然,这倒不是说经训不是辨别真伪的准绳,而是很多人的辨识度和辨别力早已失去。就像宪法一样,一个没有学过法律的人如何能通过宪法解决他所面临的具体法律问题呢?其实,他应该去谘询一个老辣且能与之交心的律师,也许经他直接点拨,问题就会迎刃而解。或许,律师无须给你引证什么宪法干条,更不用给你讲解所谓的法律知识,但是却能够让你明白无误地解决问题。

伊玛目安萨里的作品就是如此。窃以为,如果你想要真正搞懂和认清当前国内伊斯兰的各种派别、思潮、观点之真伪正邪,《知识之书》就是你一生必备的枕边书。这本书足能解决你的困惑。

下面我们简略引述《知识之书》中的一些相关论述,撷取其中某些片段,以此来稍作分析。

首先,我们看一下信仰学领域。这在中国尤其热闹,大家不是经常看到有人引证教义学的经典来妄断他人的信仰吗?这些人言之凿凿的宣称,他们掌握着评判别人信仰的知识利器——教义学(凯拉姆学),也就是我们今天一般所称的信仰学。也许表面上的确如此,因为,在一般人看来,信仰学不就是一门论述信仰问题的学问吗?那些手握这把利刃的人,也当然认为它能真正评判他人信仰的是非对错了。但是,让我们看一下伊玛目安萨里,一个伟大的教义学家,是怎样谈论教义学和那些教义学家的吧!

伊玛目指出,先贤时期没有教义学,也不需要教义学。教义学的出现只是用来维护先贤信仰(这也不是“赛莱菲耶”意义上的那种先贤信仰)的纯正的护教工具,“思辨教义学家知道他自己在宗教里的界限。他在宗教里的角色就像朝觐沿途中一个卫兵的角色一样。卫兵仅仅为了护卫,他并不是朝觐者。同样,思办教义学家他的身份仅仅是为了辩护和护教。他未曾行走在后世之路上,他未曾从事照料和调养心灵的工作。从根本上说,他也不完全属于宗教学者。……至于认知真主、他的诸属性大德和他的各种作为等,正如我们前面已经指出的是属于揭示的学科。这些不仅无法从思辨教义学中获得,而且思辨教义学反而是获得这些的帷幔和障碍。”(《知识之书》,第50页)

仅此寥寥几行文字足矣。即使我们不懂教义学,但通过伊玛目的论述也已清楚,教义学和学习教义学的人与真正的信仰没有本质的关系;一个人若要成就坚定而真实的信仰,就要走内在的实践道路。他拥有的信仰学知识与他信仰的虔诚程度并无直接关系。至于断人不信的争论,更是另外一件遥远的事情。若非如此,即使是教义学家(何况是一般的阿訇与教民呢),也得先审视一下自己的信仰是否真正与真实。还没有行走在真正信仰之路上的人,他应该最先关注的是自己的拯救问题,而不是动辄就去评断他人的信仰,以为自己不但具备了真正的信仰,而且还有资格去论断别人。

国内教界的现状是怎样的呢?那些妄断别人信仰的人是在干真正的教门吗?

第二,让我们看一下法学和那些法学家吧。

 “在伊斯兰早期,法学这个名称是被通用于有关后世的道路的科学,认知心灵的一些微妙的缺点及其使得功修变得腐坏的各种有误导因素,洞悉今世生活的低劣性和对于后世幸福的急切盼望,以及对于凌驾于心灵之上的敬畏的主导力量。……法学是一种可以带来警告和敬畏的学问,而不是有关离婚、释奴、发诅咒誓、转帐和雇佣等细节。这些细节不会产生任何警告和敬畏。相反,如果一个人完全地致力于这些事情,那么他的心会变硬,他心里面的敬畏就会被去除。这就是我们今天所见到的。”(同上,第76页)

前辈的法学家,也就是四大法学伊玛目们等就是走后世道路的表率,但是,后面那些陷入争论、门户之见的学派追随者们“实际上亏待了那些法学家。他们在复生日是法学家们最大的仇敌”。( 同上,第53页)早期的那些伊玛目级别的法学家,他们远避功名利禄的诱惑,与君王大臣们保持一定的距离,于是这些人会自动来到他们身边,向他们请教一些问题,但是,后面的许多人却将自己推荐给当政者,以获得现世的浮华,他们“寻求赏识而低三下四,毫无尊严。于是,教法学家们由原来的被求者摇身一变成为乞求者,由原来的不惧权贵变为现在低三下四地去迎合权贵。”(同上,第103页)

令人唏嘘的是,今天的有些所谓学者,甚至连堕落的品味都没有了。过去的一些学者趋附逢迎的是君王与大臣,而我们今天却只能跟在乡绅和商贾的后面染一身琐气相与铜臭气了。

最后,伊玛目对这两门知识及其学者进行了如下的总结:

 “至于你说那些众所周知的学者们都是法学家和思辨教义学家的问题,你应该知道在真主那里获得的高贵是一回事情,在人们那里获得的名望是另外一回事情。”表面上看,法学家和思辨教义学家是一个教门的身份,他们与世俗的那些苏丹、法官与医生的身份可能不同。一般人以为前者是教门,后者是世俗,其实,本质上,他们的工作性质没有什么不同,关键取决于其举意与内心,如果举意和内心是世俗的,即使身居教门要职,但其工作仍然是世俗的。反之亦然。如果那些法学家和教义学家们想要获得真主的喜悦,他们要清楚,“他之所以获得真主的喜悦和赏赐并不是因为他肩负着宗教的知识,而是因为他以自己的知识担负着一项旨在近主的工作。”(同上,第52-53页)

多么精辟、一针见血的文字啊!

通过伊玛目这些简短论述,你还认不清法学和法学家的作用与目标吗?愿真主怜悯我们!

经常阅读伊玛目作品的人都知道,伊玛目的文字只涉及两个核心问题:心灵与后世。至于其他问题,都不是最重要的。上述文字,可见一斑。

喜欢尘世、追捧时代的人可能不会喜欢这位元伊玛目的。

读伊玛目的文字,你会发现它们是一张缜密的网。一个问题,在他那里总会被条分缕析、面面俱到地全盘托出。其逻辑之缜密,考量之全面,让你无懈可击。对某个问题,你看不到他会粗暴地妄下断言与结论。即使同样的一个问题,在伊玛目安萨里那里,也会因其产生原因与性质的不同、发生在不同的人或背景下,会被给予不同的具体的解释与答覆。的确,伊玛目安萨里的作品让你深刻认识到,真正的有知识是你能够按照事物本身的性质与理路做具体的对待与处理。一刀切做法的人只能被称为知识的屠夫。那些直接引证经训就解决问题的人就是在革伊斯兰的命。

伊玛目的文字是一汪清水。当你心烦意乱、满是污垢地去阅读它们时,你会发现,这汪清水在逐渐洗涤你的心,它们总会或多或少地洗掉你心灵中的灰尘和污渍。慢慢地,你收敛了对尘世的贪恋,减弱了膨胀的私欲。再慢慢地,你的心开始安静下来,它开始朝向了真主,记起了他的伟大与恩典,看见了自己的卑微与罪恶。你的灵魂开始变得澄明与透亮起来。

伊玛目的文字是一块透镜。它直射你的内心,透视你的灵魂,扫清你的狐疑,揭示你的虚伪,指出你的毛病。读着读着,你会不自觉地感觉它将你的全身照得通透,这时,你自然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你在哪里跌的跤,失的足,你应该在哪里去多加留意,从哪里开始做起。经此一照,你对自己一览无余。

伊玛目的文字是一把利刃。伊玛目安萨里总是拿着一把利刃专注地站在你旁边,他会告诉你教门和穆斯林出现的问题的症结在哪里。为了避免你的疏忽与遗忘,他会不失时机地在你身上小试牛刀。于是,刀锋过处,骨肉分离,不连带一丝筋皮。他让你看到,再青春美丽的外表,里面包裹的终不过是一副难看的骷髅骨架。

总之,他像一个亲自经历过后世审判,观看过天园乐土与惊恐地狱的过来人。老康就曾经以“两重世界的摆渡者”来称呼伊玛目安萨里,可谓形容贴切。是啊!从彼岸返回的人当然清楚应该怎样做才能成功到达彼岸。所以,在你昏聩的时候,伊玛目会唤醒你;在你疏忽的时候,伊玛目会将火狱呈现在你面前;在你懈怠的时候,他又会指着前方的乐园,激励你继续赶路,并告诫你莫要贪恋身边虚幻的美景。

现今距离伊朗诗人哈基姆•菲尔多西的陵墓约600米的哈鲁尼耶道堂。大约建于伊历720年,长期以来一直被外界认为是伊玛目安萨里的陵墓与道堂。

由于他的世界太过清醒与真实,所以,他的文字甚至绝情,可谓太上忘情,让你对这个尘世没有一丝丝留恋。

这是我在阅读下面的文字时所深深感受到的,那是一段有关末世时代人们对待真理态度的文字论述,我在那里被迫停了下来——我被深深地惊到了:“先贤的知识已经被抹去了,现在人们所埋头钻研的大多是新生异端,主的使者的话真得应验了:‘伊斯兰陌生而始,它将陌生而归。陌生者真好! ’有人问:‘何谓陌生者?’先知说:‘人们破坏我的圣行,他们却建设之;人们消灭我的圣行,他们却复活之。’在另外一段‘圣训’中则是:‘陌生者就是那些今天所持守的信仰的人。’此外,还有一段圣训:‘陌生者就是那些大众中很少的正义之士,人们恨他们多于爱他们。’的确,这些知识都变成陌生的了,因为凡提到这些知识者都遭到了痛恨。正是基于这个原因,扫里说:‘如果你看到一位学者有很多朋友,那么,你就知道他是骗子,因为他若说出真理,人们定会恨他! ’”(同上,第93页)

在阅读完“说出真理的人遭人恨”的那段话之后,我不由地掩卷停住——它们电一般地击中了我。此刻,不需要多余的思考,因为它是一种现实的彻骨感受。难道这不就是我们当前的处境吗?不是我们信仰生活的色调吗?与你,与我,与穆斯林,与伊斯兰,与世界上真正维护真理与正义的人。

显然,这句话,全然没有它表面所说的那么简单与特定,它不得不令你停下。我清楚地记得那个下午停留在这里的那种感受,否则,就没有了这篇文章。

说出真理的那些人是谁呢?恨他们的人们又是谁呢?他们为什么要恨呢?显然,他们恨的并不是说真理的人,因为如果他们趋附逢迎,歪嘴说话,人们干嘛要恨他们呢?不,他们恨的是他们说出的真理,也恨他们说出了真理。

人们为什么要恨真理呢?我们不是经常说,大家都热爱真理吗?看来这里的“人们”并不仅仅指的是一个静态而孤立的人群。所谓的人们,从根本上讲,也只不过是由一系列人性与社会构成的一个综合生命体。而这里的真理也仅仅是那些劝告或批评吗?肯定也并非如此,它们也蕴藏着太过丰富与本质的东西了。

如此一来,“说出真理的人遭人恨”这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它是意义的无边无际的大海。

 “说出真理的人遭人恨”,它是私欲对真理的反感,是无知对真知的拒绝,是悖逆者对真主的对抗,是恶魔对阿丹的嫉妒与怨恨,是不义对正义的不满,是邪恶对善良的绞杀,是强权对无辜的蹂躏,是助纣为虐者对孤独的勇士的嘲笑,是罪恶对忠贞的席卷,是堕落的狂潮对高贵的吞没……

甚至那些携带与潜含真理的色彩与标识,建筑与装饰,语言与文字,言行与举止也无一幸免,它们通通成为眼中的障碍与仇恨的目标。

伊玛目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在他临归主的前一年,也就是西元1110年,当时塞尔柱王朝的维齐尔(宰相)穆罕默德·本·尼扎姆曾致信远在图斯的伊玛目安萨里,希望他再次担任尼扎姆学院院长一职。但是,这位宰相并没有收到一份令他满意的答覆,他收到的只是一份言辞真实的忠告——尽管它远非遭人恨的那类事儿。这也是伊玛目安萨里生前写的最后一封信。

在写给宰相的这封信中,伊玛目安萨里没有过多的溢美之词,相反,他在信的开头,首先谈及三类人,以为劝告宰相做铺垫:第一类为易疏忽的“普通人”;第二类为拥有智力与洞见的“特殊者”;第三类为具有真知灼见的“特殊的特殊者”。之后他说:“当尊贵的维齐尔(愿主升高他的品级)将我从较低的职位唤向较高职位时,我也将其从‘低中至低’的品级唤向‘高中至高’的品级。最低品级的人是第一类人,最高品级的人是第三类人。使者说:‘善待你的人,你亦当善待之。’然而,我发现自己没有能力这样做,也没有办法以某种更好的方式予以回报。维齐尔应当做好准备,尽全力摆脱普通人的浅壑,奔向特殊的特殊者的高峰。”然后,伊玛目安萨里直言不讳地指出,在他看来,去巴格达上任并不比他在自己的家乡图斯好到哪里:“从图西与巴格达或者其他任何地方通往真主之真理的道路是一样的,没有哪一条路比另一条更短或更长。维齐尔邀我担任的这一职位也不比其他更好。”继而,他对宰相劝诫道:“的确,他应当知道:如果他疏忽了一项宗教主命,或错犯了任何神圣沙里亚法所禁止的大罪,或自己享受了一个安宁的夜晚,而期间他的国家内有人遭受了不公时,尽管他可能会提供各种说辞为自己开脱,但他的品级即是最低的,应将其归为易疏忽的(第一类人)。‘毫无疑问,那些人在后世是最亏折的。’”(11:22)(《安萨里的最后一封信:致宰相》,转引自《安萨里最后的时光及苏菲世界的三类人》,子鉴译,经学堂,2017-06-22)

无须继续引证伊玛目后面更多的劝诫了,仅此就足以说明问题。能以这种方式向权倾朝野的一国宰相这样说话的人,在今天看来显然令人可恨了!按照我们今天的说法,这些人不但不领情,而且还不会做人。

伊玛目安萨里生活在一个异端蜂起、思想混乱、危机四伏的时代。但是,面对当时危害穆斯林世界的异端思想,他毅然进行了有力地批判与回击,一如他往日的作风。其中就包括对什叶派的极端思想——巴颓尼耶(内学派)学说的无情批判。当时什叶派中的极端派诸如阿萨辛派异常猖獗,这群人是搞暗杀的鼻祖之一。伊斯兰历史上著名的塞尔柱宰相尼扎姆·穆里克于1092年就被阿萨辛派所暗杀。伊玛目安萨里对自己言辞的后果并非不知。他知道说出真理的人是要遭人怨恨的,但是,除了真主,他的心还能存留什么呢?

前年夏天,我与同仁们一起去了趟伊朗,大家实现了一次盼望已久的文化之旅。什叶派伊玛目的圣陵固然富丽堂皇、神圣高贵与令人难忘——身为圣裔的这些伊玛目们理应受到世界穆斯林的尊重;什叶派的那些大学者们也没有我们想像的那样极端与邪恶。正如伊玛目安萨里所说:“人们总是对未知的事物心生敌意。”(《知识之书》,第126页)然而,至今伊朗留给我最难忘的仍是伊玛目安萨里的坟墓及拜访它时的那一幕。绝不撒谎!它已经深深地刻印在我的脑海与心灵中。

其实,伊玛目的坟墓及其发现本身就是一个颇耐人寻味的故事。

一个世纪前的哈鲁尼亚道堂。这是哈基姆·菲尔多西陵墓修复前,伊玛目安萨里陵墓的旧照。

伊玛目归主之后,他的家乡图斯先后遭到了突厥人和蒙古人的摧残。作为一个繁荣的政治、文化中心,图斯已大不如往昔。西元1386年5月18日,帖木儿的儿子米兰·沙血洗了图斯,百姓被大量杀戮,图斯被毁终为废墟,自此往昔繁荣难在,连同伊玛目的坟墓一起被湮没在历史之中。期间,大约在伊历720年,也就是大约西元1326年,后人为伊玛目安萨里修建了一座陵墓——鲁哈尼耶道堂。当然,这座道堂在之后的血洗中也未幸免于难,它也遭到了大部分的毁坏。不管怎样,在以后的六七百年中,外界一直将其当做伊玛目的埋葬之地。虽然,历史上有些学者或苏菲谢赫认为鲁哈尼耶道堂并非伊玛目的真正墓地。甚至直到近些年来,这座道堂仍被伊朗官方列为国家级保护文物,将它作为伊玛目安萨里的陵墓编号登记。但是,在上一世末,确切地说是西元1994年,在对塞法尔干公墓遗址进行考古发掘时,专家们才发现伊玛目安萨里的真墓,它就坐落在他的出生地——安萨里村。

当我们旅行到马什哈德时,就开始多方打听伊玛目的墓地。参观完伊朗著名诗人哈基姆•菲尔多西的陵园后,我们就迫不及待地催促向导上路。向导对我们的询问和要求总是欲言又止,躲躲闪闪,直到我们再三的强求下,他们才不情愿地开动了汽车。由于时间的耽搁,这次计划紧凑的旅行让我们错过了另一个时机——拜访《穆斯林圣训实录》的辑录者伊玛目穆斯林的坟墓。至今大家想起仍遗憾万分且耿耿于怀。

直到走近伊玛目的坟地时,我们才恍然理解了向导的的顾虑与担忧,这座坟墓之简陋与破旧,和人们对它的想像遥如天地!以至于连伊朗的向导们也觉得,以这种形式来迎接远道而来的中国穆斯林,实在是一种严重的失礼行为。在国外穆斯林客人跟前,伊玛目安萨里的坟墓的确让他们感到了羞愧。若从他们崇敬圣陵的角度看,这简直是在丢他们的脸。

事后,大家才领悟到,这才是真主给伊玛目的坟墓所安排的最好模样。它绝不是偶然的结果,因为,在信仰者看来,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偶然的事情,真主是一切的真正安排者。


伊玛目安萨里的坟墓

伊玛目安萨里的坟墓坐落在一片空旷的野外,周围既无高大的围墙,也无其他建筑陪衬,更无华丽的装饰。坟墓上面只是搭建了一个简易的凉棚,远远望去,宛如一座孤零零的废弃已久的小厂房。伊玛目的坟墓就处在凉棚下方的一块圆形凹地中间。如果没有人加以说明,你根本无法想像这就是伊斯兰最伟大的学者之一——伊玛目安萨里的坟墓。伊玛目的坟墓周边还埋有他的另外几位亲人,三五个坟堆不规整地错落着,由于它们太过低矮与普通,以至于无法引起你更多的注意,甚至让你怀疑它们的存在。

我们这些仰慕者在伊玛目的坟墓前做了一个长长的杜阿宜,大家静默了好久,脸色凝重,心情一样——只是大家都没说透。但后来的照片留下了这一令人惊讶的瞬间,没有商量却出人意料的保持着同样的神情。向导继续告诉我们,伊玛目真正的坟墓其实还在地下。这时候我们才注意到所谓坟墓的下方还有一道小门,可容一人进去,由于铁丝网拦着,我们无法近身,只能蹲在外边静静地朝里面观望。但是,除了一个仅能容一人独处的洞穴外,再无其他。伊玛目安萨里晚年就在这里修行,归主后就埋在他修行的地方。如今再看,一切皆无……

车子离开时,天色已经黄昏,落日的余晖在悄然地散落与隐没。在伊朗,马什哈德是一个气候相较温和的城市,但那日,我却仿佛感觉到了一丝丝的苍凉。车子沿着蜿蜒的小路渐行渐远,风中的安萨里村一片萧索与孤寂。

车上,没有人说话,稍后守之打破了沉默:“他老人家的墓就应该是那样的!”是啊!何尝不是如此呢?然而只有当我们看到时,我们才会这样说。就像他的作品,坟墓再一次揭穿了我们虚假的尘世想像:我们不是一路在想像着一个颇似圣裔般的华丽陵园吗?在它跟前,来自世界各地的瞻仰者人流如织,香火不断!然而当你到那里时,什么都没有,一切皆无,甚至没有我们一般所认为的那种坟墓景象。


划绿色箭头的即为伊玛目安萨里的地上坟墓

是啊!就应该是那样!是哪样呢?他要让世人对他毫无尘世念想,甚至最好忘掉他那样地去见他的养主吗?难道他只要他的主而不再理会他身后的仰慕者吗?如若不是,为何他的处所竟然像被摧毁的图斯城那样,随历史而隐没,而这一隐没竟长达六七百年?即便是那些迫不及待一睹其尊颜的人们,他也只是给他们留下一个虚假的镜像——那个纪念他的鲁哈尼耶道堂!难道这就是他去见他的主也是对待我们的方式吗?多么决绝!多么干脆!多么无挂无碍!他知道说真理的他会遭人恨吗?不,我们热爱他,更仰慕他!我们多想融进他伟大的精神中,成为其中的一部分。然而,太遥远了!

这座孤坟既没有圣陵的华丽,也没有拱北的热闹,一如他的文字,只会让你彻底地想起真理,那一来自造物主的所有真实而绝不沾染尘世的浮华与虚伪。伊玛目安萨里是另外一种伟大,它独属于他,只与他的精神相匹配。

他就是安萨里!安萨里的坟墓就是安萨里的坟墓!

也许,真主要让世人彻底忘记他尘世的一切,但却让他们时时记起他对“圣学的复苏”。仅此一点足矣!真主希望他的这位尊贵的仆人更加纯洁地留在他身边,他以他独有的爱的方式塑造了我们的伊玛目!

伊玛目安萨里的作品连同他的坟墓罕有地成为他对穆斯林学者乃至这个尘世的清洁见证!

当代美国思想批评家家赛义德·爱德华曾经谈到:无论如何,知识份子都要站在权势的对立面说出真话。然而,在现代语境与精神中的“说出真话”要比“说出真理” 薄弱了太多。但即便如此,孱弱的我们,也只有仰望他们背影的份了。

今天,说出真理的人不但会遭人恨,更会遭人迫害!

【转自微信公众号“我们杂志”,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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