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王岱舆 着 余振贵 铁大钧 译注
夫名利乃粉饰仪容,善恶乃本来面目,惟圣贤则心迹相符,表里不异。若世人溺于浮名虚利之间,言行固然遵守,未必出于本心,或为名,或为利,或为香饵,渔猎自家所欲而已。夫有善行而无善意者,犹人形而无性命,其实非人,徒人之形耳。好名者,不期高傲,而高傲自生;好利者,不期贪图,而贪图自炽。兹二种者。本来深远,始于人神之祖,发于开辟之初,滋生众过之根,能蠹万善之果,不可不知也。
好名者譬如博奕,谁无好胜之心,由此则高傲白生,因傲与德反,故真德不入傲心。所以诸罪有限,傲罪无极。妒只夺人,怒互夺已,因傲欲夺主也。傲践迹而上,不践迹而下,倏然堕落,疾如雷电,其可居乎?昔爸野赉德尊者曰:“忏悔过愆,生平一次而已。忏悔功德,何止千番。”须知功德自骄,甚于过愆之罪,所以美食生病,不若以毒药治病;以善行高傲,不若以罪过谦虚。傲与德处,其德必消,况与罪处乎;谦与罪处,其罪白灭,况与德处乎。夫未成之工,工人必不示人;未成之善,宜自愧而隐藏,尚可白伐乎。凡事自恃者露,使人称羡,若路旁之果,行人摘取,不论生熟,摘取者多,虽有千百,竞无一成。言及于此,名实两空,诚可惜矣。
贪图者各乐其利,利亦有二:譬如两妻,得于此,必不得于彼。生,寄也;死,归也。可叹世人,忘却长住家乡,贪爱客途幻景,不知眼前富贵,乃邪魔之戏具,总然富贵。如探蜂蜜,虽得微甘,难逃其螫。尚有终日忙忙,垂涎其味,而略不得者,枉受苦辛,直至于死,道世交亡,苦之极矣。所以世人之奔忙,圣贤视为儿戏;世人之智巧,圣贤视为愚蒙。故明眼之人,不见实理,谓之瞽目。
凡事不为主,不为道,不为生死,总世俗以为正事,在智者观之,不啻群优之与傀儡耳。及至临死之时,阻碍尤多,若己身之疾苦,妻子之恋爱,富贵之抛撇,亏枉之寒心,更兼邪魔攻伐甚急,搅乱心胸、、若当此际,生平之粉饰尽消,本来之面目尽露,善恶真伪,终难欺隐。盖圣凡智愚之别,在于乐然、无奈之分。乐然者,如探海寻珠,得者喜登彼岸;无奈者,若逃仆被擒,怕见家主,是时恐惧悲哀,何异牲畜被牵屠手。世之勤于俗事,怠于德业者,其故有四:一则无真主可事;二则无正道可行;三则无归宿可投;四则无考算可畏。飘飘然,不知其所之矣。
[译文]
名誉和财富乃粉饰人们表面仪容的,善良与邪恶才是人们的本来面目,只有品德高尚才学出众的圣人贤人才能心念与行为相一致。外表和内心没有不同。如果世上的人们沉溺于漂浮的名声和空虚的财利之中,说话办事虽然遵守规矩,但未必出于自己的真实心意,或者是出为名,或者是谋财利,或者是作为饵料
钓取捕猎自己想获得的东西。做了好事但没有善良心意的人,就好像具有人的形体而没有注入品性与生命,其实不是真正的人,只是具有人的形状而已。看重名誉的人,自己不希望态度骄傲,但骄傲的情绪会自然而然地产生;追求财利的人,自己不打算贪得无厌,但是贪婪的愿望难以克制。名誉和财利这两种欲念,其产生的根源相当久远,开始于人类和鬼神的祖先时代,发生在天地刚刚开辟的年月,由此滋生出所有过失和差错的根苗,可以侵蚀一切善良的果实,不可以不弄明白。
追求名利好比赌博和下棋,哪个人没有取胜的愿望呢,从这里就自然地产生骄傲的心理,因为骄傲与道德是对立的,所以真正的道德绝不会存在于傲慢的心理之中。所以各种罪过都有一定限度,而骄傲的罪过就没有极限了。妒忌只想剥夺别人,愤怒也只是损伤自己,而骄傲却会导致否认真主。骄傲的人促使自己不断往上攀登,不会顺势而下,一旦从高处坠下来,其下跌速度快如闪电,后果可想而知,人类能让骄傲存在吗?从前尊敬的爸野赉德说过:“对错误表示悔过,人的一生中有一次就足够了。而为功业和德行方面的事而忏悔的,一生中何止千次。”必须知道因为有了功业和德行而产生骄傲,比犯过失的罪名还要严重,由此看来贪吃美味佳肴而生病,不如用苦毒的药物治病;因为做过好事而骄傲自满,不如因为犯了过错而谦虚谨慎。骄傲同德行共处,那德行就会消融,何况与罪过共处呢;谦虚与罪过共处,那罪过就会消除,何况与德行共处呢,对没有完成的工艺品,工匠肯定不会向人展示;对于没有实现的好事,应当自感羞愧而隐藏起来,还可以自我修整。凡是做了点事就自鸣得意地向人显露,取得人们的称赞和羡慕,就好比路边果树上的果子,过路人摘取时往往不管熟了没有,由于摘取果子的人多,虽然果子数量很多,但最终竞没有一个能等到成熟。说到这个例子,名誉和实际两头都落空了,实在可惜得很。
贪得无厌的人各自喜欢他们的利益,但利益也有两重意义,比如一个男人娶了两房妻子,得到这个妻子欢心,就必定得不到那个妻子的欢心。生存,是暂时寄住客栈;死亡,是归回原来的处所。可叹惜的是世上的人们,忘掉了自己的今后永久居住的故乡,迷恋于人生旅途上的虚幻情景,不明白摆在眼前富裕高贵的生活,是妖魔邪道的游戏工具,全身心享受富贵,如同采寻蜂蜜,虽然尝到了少许甜头,但难逃被螫的结果。还有那些成天忙忙碌碌的人,渴望尝得一点甜味,却一点也得不到,白白地经受劳累,一直忙到死亡,正道没有获得但自己留在人世上的一切全都归于灭亡,这种痛苦真是到了极点。所以世上人们的奔走忙碌,在品德出众的圣贤眼里像是一种儿戏;世上的人们玩弄的小聪明,在圣贤们的眼里也仿佛愚蠢蒙昧的举动。所以,眼睛明亮的人若看不到真正的道理,就等于盲人。
凡是做事不是为了崇奉真主,不是为了宏扬伊斯兰教正道,不是为了生存和死亡的两世吉庆,在世俗的眼光里认为都是该办的事,在有识之士看来,无异于一群演戏的人与木偶在表演。这种人到了临终的时刻,会产生种种割舍不掉的痛苦,比如身体的病痛,对妻子儿女的留恋,对抛弃富贵生活的惊慌失措,平生亏欠别人从而害怕报应的畏惧,更加上邪鬼恶魔趁机袭击,搅乱人的心念和思维,真要到了这种时光,一生中表面的打扮装饰尽行消除,自己的原形彻底暴露,是好是坏是真是假,最终都难以隐瞒了。品学出众的圣人和普通人、聪明人和愚笨者,其归真覆命之时的区别,在于一个心情欢快自在,一个心情无可奈何。心情欢快自在的人,如同下海探寻宝珠,得到以后喜悦地登上对岸;心情无可奈何的人,如同逃跑的奴仆被抓获,害怕见到家里的主人,这时候又恐惧又悲伤,与牲畜被牵到屠夫那里宰杀没什么两样。世界上对凡俗事务忙碌勤快,对建立德行懒惰懈怠的人,主要受四个因素摆布:一是不信仰真主;二是没有皈依伊斯兰教正道;三是没有看到后世有永久投靠的归宿;四是不懂得畏惧人死后要被考察计量生平善恶,因此不知利害,飘飘然忘乎所以了。
1条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