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围墙的寺

沙甸是一个理想化的存在。     

暂新的春天(正月初二),沙甸的街道和空气都是崭新的。“穆斯林大道”上,阳光灿烂的有些耀眼。与路途上一素深沉的天色有关,骤见放晴,眼睛居然羞涩难开。    

“穆斯林大道”是一条长街,街东直通公路。我要说的是街西。踏上长街,从东朝西走,一条宽阔笔直的街道上,眼际中收不尽夹道铺开的碧树和花红。我满怀轻松地领略着,在我长久的经验之外的这抹异色。     

内心里与沙甸稔熟,源于沙甸清真大寺的落成。按说若要看寺,西北才是万寺林立的荟萃之地。我曾遇到几个国外穆斯林,便在甘肃的临夏到三甲集之间盘桓浮游,久久不曾离去。我知道,这不满一百公里的贫瘠之地,一里成双,三里成十的宣礼塔和半圆穹顶深深地震撼了他们。临走时,那深浊的异国眼眸在森严的寺门和高夯的围墙上注视良久,最后叹口气,背起行囊远远离去了。     

最早见到沙甸清真大寺,是在网路上。虽然局限在几张小小的照片里,可它夺人的气魄却让我暗暗举意,有生之年,它是我必去的行程。     

不是因为它造价昂贵,形貌雍容。而是因了那份卓然于万寺丛中的独异。     

独异就在,它没有围墙。     

在我有限的经验里,写寺的开端,永远是围墙和围墙上的寺门。可沙甸大寺无门无墙,坦坦荡荡地裸裎在人的视线里,却忽然有了无从下笔的感觉,这感觉,其实是一种经验或习惯,说的再大点,是某种思维。便如人在颠沛中行走的久了,就会适应脚下的坎坎坷坷。可适应绝不意味着坎坷已经消失。所以,在坎坷消失之前,适应是件非常可怕的事情,背后隐藏的是不再渴望坦荡的精神危机。     

我可能惯于拐过围墙,再抬脚跨入寺门。在如此一方坦荡面前,我反而变的失措。      

一个人站在穆斯林大道的西尽头,沙甸清真大寺的广场,感受静谧而端庄。不得不赞叹设计者的胸怀和眼光,权且抛开大寺主体构造的精雕细琢,只是在广场中央随意一站,背依岿然大殿,面前,一条开阔大道长长延伸出去,通向遥远的东方,通向了更广阔的天地。私下里想,这里面是否暗合了沙甸穆斯林心底隐秘而堂皇的举意!     

回过身来,大殿丰硕的两翼如一个宽厚的怀抱,将无数由东向西走来的人群拥纳入怀,老人、少年、妇孺、游客,随性自由地散落在殿左殿右,树下花前,生活就在寺中,抑或寺的本身就是生活,没有森然的藩篱,没有因袭的成见,一座寺,一个广场,一种穆斯林的社区生活。这里面,是否有着沙甸穆斯林更加广阔的寄予和理想呢!     

习惯了耳边新与旧的撕扯,正与异的攻伐。俯首低眉,不偏不倚的沉默,也会招致冰冷如剑的睥睨。哪怕你默默做着的并不是一己的事,在这道道如剔的眼神里,你却早已是个异类。他的门,他们的门,远远地将你隔离在外。     

斗胆预言,沙甸清真大寺,或将成为未来穆斯林社会自处和他处的一种愿景,一帧范本。     

因为,它在形成之初便完成了穆斯林在中国苦觅千年的群体自觉——一份敞开胸怀的自信和开放。  

无门无墙,有心人随脚出入,瞻仰思慕间,伊斯兰变得不再“异质”,穆斯林的面孔也并非“恐怖凶恶”。那只是一群神情肃穆,有所敬畏的常人。

我们需要一种表述,正确和从容的。     

早春的沙甸大寺广场温煦而绚烂。远远的花苑之侧,一个人影翩然走来,白色的纱巾笼罩着一袭黑色的长袍,黑白疏朗下的端庄夺尽了五彩花卉的娇艳。走到跟前,友善地询问我:“需不需要用些点心和茶水!免费的。”     

这才发现,远处的花苑旁边,有一个流动的餐车,上面摆满了各种精美的糕点,看一眼,便觉胃口大开。餐车的周围,三三两两围满了五湖四海、身份各异的游客。我想,在中国星罗棋布的各种景点上,这样的气度和姿态是罕见的。在这里,在这群佩戴着“沙甸穆斯林志愿者”胸章的年轻人身上,他们能感受到的除了温暖之外,理应还有某种获得真相的讶异。

这不正是我们需要的表述吗?它满含真诚,却不献媚;平淡适中,却予人思考。     

穆斯林,一个被表述的群体;一群被西方国家恐怖主义者和其帮凶们历史性摸黑的“异质”,在铺天盖地的被扭曲和“妖魔化”中窒息喑哑。于是,在无力做出任何辩驳的情况下,人们把隐昧着不可告人之目的的政治企图奉为正义,把不义者精心涂抹下的狰狞当成了真相。    

真相濒死之际,穆斯林,顶着这一美好称谓的人,理应做出反应。哪怕一言一行,都应有正确表述的举意。    

将一杯茶水,一块糕点的意义拔擢到群体表述的高度上,自然有些浮夸。但起码,这是民众普遍觉悟的苗头——肃清流污,还原本真。只要不断填柴加薪,势必形成燎原的气象。 

沙甸气象,一个倏然而出的词汇,充斥了内心和视野。对当前的中国穆斯林社会而言,这份气象的呈现偶然且势微,走向强健,需要的不仅是时间,还有这份气象更多的感召。     

晚间与朋友吃饭,席间谈及沙甸穆斯林社区的设计者,不觉讶异而叹服。这一切设计理念的原始出处,竟在当地一群穆斯林企业家身上。     

窗外的大寺广场坦坦荡荡,灯光与花影交错,老人与孩子追逐,游人停下身来,静静倾听着悠扬的邦克。夜风微拂,说不尽内心平安喜乐。而中国的大西北,此刻却冰封在一个肃杀的世界里。     

游思之间忽有意味,沙甸气象的背后,隐藏更多的应该是一份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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