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面,还是回归?

 

朱哈的母亲临走前嘱咐朱哈:“一定要看好家门!”朱哈却把门拆了,背到自己家里看管起来。结果,小偷来了,不费吹灰之力,偷走了母亲家里的所有东西。母亲回来后问朱哈这是怎么回事,朱哈反问道:“你不是说看好家门吗?你瞧,门在这里了。”

“朱哈守门”,虽然是阿拉伯寓言故事,却不妨喻指一些字面主义对经训、对伊斯兰刻舟求剑式的理解。

“他掌握着一切权力。”بيده الملك (国权章:1)一般学者看来,这节古兰经说的是真主对万事万物的绝对掌管权和支配权(参见《伊本·凯西尔经注》),可字面主义从中读到的是“真主有手”他的手是真实的,不是比喻的”。殊不知,这种变相的拟人化,并不是先贤认知真主属性的方法;先贤的方法是确认经训的原有内容,而不是肯定经训文字的“表面”意义。伊玛目白海基在《真主的尊名和属性》、伊玛目伊本·凯西尔在《古兰经注》、伊玛目伊本·哈吉尔在《启造者的昭示》(《布哈里圣训集注释》)等著作中的相关阐释,否定了历史上有人把“按表面意义理解”归于先贤的说法。既肯定离不开被造物属性的“表面”意义,又肯定“万物不像他”是自相矛盾的,它与先贤的方法论格格不入。

你在我的关照之下。” فإنك بأعيننا(山岳章:48)这节古兰经本来体现了真主对他的先知的关照、呵护与支持,然而在字面主义者看来,应该把它理解为“真主有眼睛,而且是两只真实的眼睛。眼睛在这里为什么是复数?复数在阿语中可以指称双数”,在肯定了这种形象化的意义之后,又声称“他不像万物”!殊不知,“两只真实的手”两只真实的眼睛”之类的描述,并不是先贤的方法,而是历史上受到拟物派影响的后期个别罕百里派学者的一家之言。对此一些权威学者予以深刻而全面的探讨和研究,指出拟人化、形象化的表述,并不符合先贤的方法论。先贤的方法论,要么是肯定经训中提到的原有内容(而不是肯定文字的“表面意义”),不作任何解释,要么对部分内容作适当解释,而对另一些不得不解释的内容作出符合阿拉伯语规则、又不背经训精神的解释,一如伊玛目白海基、伊玛目伊本·凯西尔、伊玛目伊本·哈吉尔等对相关古兰经和圣训的阐释。

本来,“真主在哪里?” “在天上。”是先知针对弱势群体采取的方式方法,根本不是随时随地必须提及的原则问题,否则先知不会只针对那个婢女问那个问题而不问其他人。但字面主义却无视先知问这个问题的具体背景,也无视先知只问了一次这样一个事实,把这个问题及它的回答经常挂在口上,作为信仰的基本要领去对待。

一些学者指出,先知圣行的含义之一,是按照先知原有的方式理解和实践圣行。比如,先知只问了一次“真主在哪里”,我们问多次甚至无数次就违背圣行了;先知只针对那个婢女问了那个问题,我们针对所有人提这个问题、把它作为必须普及的常识,就违背圣行了。又比如,先知及圣门弟子、再传弟子、四大伊玛目,从没有把关于真主某一属性方面的经训集中在一起,如一些人把关于“高”的属性集中在一起叙述一样。

这种矫枉过正、并不符合经训描述方式的做法,给人的印象是他们一味的在给真主定位,尽管他们的原意并非是给真主定位,而是说出经训中提到的文字而已。但关键不是他们提到的内容以及相关的证据,而是他们的叙述方式,以及超越经训方式而另辟蹊径的做法。

回归经训,回归先贤,并非仅仅是罗列经训的内容,然后万事大吉,而且应该包括经训的叙述方式,先贤对相关经训的理解方法、对待方法,不偏不倚,适可而止。违背经训原有的叙述方式,脱离先贤对相关经训的态度(哪些不得解释、哪些适当解释、哪些必须解释),杜撰一种所谓“按表面意义理解”的做法,是对经训、先贤方式的极大误解。

“谁不以真主所降示的启示作判决,谁就是卡菲尔。”(5:44)在字面主义者看来,这节经文,是用来判断许多人是卡菲尔的证据,而全然不顾学者、伊玛目们对它的包容理解:由于否认古兰经而不以古兰经作判决者,无疑是卡菲尔,而承认古兰经但由于其他原因未能按古兰经作判决,则要么是罪过,要么情有可原,要看具体情况而定,不能一概而论。

“一个人与举伴、悖信的分水岭就是礼拜。” 字面主义根据这段圣训,认为所有撇拜者统统都是卡菲尔,不管他们撇多少,也不管他们出于何种原因。殊不知,大多数学者、伊玛目们对此的判断是,如果撇拜的原因是否认礼拜为主命,则无疑是卡菲尔,而如果撇拜是出于怠慢、疏忽等原因,则是大罪,而不是库福尔(悖信)。这里的“库福尔”不能望文生义、笼统地理解为“脱离伊斯兰的库福尔”,而是意为“大罪”的库福尔。大部分学者这一主张的理性证据是,尽管自伊斯兰初期至今,穆斯林中撇拜者不乏其人,但没有哪个伊玛目主张不给撇拜者站殡礼,足以证明撇拜者不一定就是卡菲尔,否则不会给他们站殡礼的。这种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方法,本是先贤的风格,却被字面主义轻易放弃了。

对于凯拉姆学家、哲学家、苏菲主义,从伊本·哈兹姆、安萨里,到伊本·昭齐、伊本·泰米叶,凡是称得上是大师的先辈学者、伊玛目,无不就事论事,具体问题具体对待,但字面主义并不满意这些大师们的态度和立场,把所有凯拉姆学家、哲学家、苏菲主义视为“牛鬼蛇神”,统统予以打倒,然后自称这种做法是“回归经训”。把“经训”与所有不符合自己主张的派别独立起来,是字面主义的“发明”。

字面主义虽然主张对真主的属性按“表面意义”信仰而不做任何解释,但对“无论你们在哪里,他与你们同在”(57:4)做了解释,说那是“以他的全知与你们同在,而不是以他的本体”,倒不是因为“以本体”会产生泛神论,因为他们公然认为“真主的耶迪(手)在他们的耶迪之上” “真主降临近天”是“真实的耶迪” “真实的降临”,但他们之所以做这一解释,是因为如果是“以本体”就会与“真主在阿尔什之上”发生冲突!字面主义理解至此,让人无语。

“犹太人说:真主的双手是束缚的……不然,他的双手是伸开的,他任意费用。”(5:64)本来,这段古兰经后文本身(“他任意费用”)对前文作了解释,即它的意义是:犹太人说真主是吝啬的,其实真主是慷慨的。但字面主义从类似古兰经看到是“真主有两手,而且是真实的两手”,而全然不顾古兰经的前后文关系,以及由此把真主拟人化这样一个事实!

字面主义有一种著名的主张,认为古兰经、圣训中涉及真主属性的内容都是“实指”,不是“比喻”,那么,他们如何信仰“他们忘记真主,真主就忘记他们”(9:67)?难道这里的“忘记”是“实指”而不是“比喻”?把“忘记”这一被造物残缺属性归于真主合适吗?古都斯圣训载“真主说:我的仆人啊,我病了,你没来探望我,我忧愁了,你没来安慰我……”难道也是“实指”而不是“比喻”、圣训后文已经证明这是“比喻”?即便是以“不解释”著称的伊玛目伊本·泰米叶,也对“黑石是真主在大地的右手”这一圣训作了解释,认为它是比喻,而非实指(尽管学者们认为这段圣训是伊本·阿巴斯的话,并非先知所言,即“毛古夫”موقوف。同时学者们对它的传述系统不无异议)。把字面主义归于前三辈先贤毫无根据。

每个学者都有自己的知识鞭长莫及的领域,古今中外概莫能外,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因此,为了尽量避免错误,明智的学者总是去谈自己所熟悉的内容,绝不涉及对自己来说是完全陌生的领域。但某些字面主义不同,他们看不到科学、科技领域对自己是短板这样一个事实,硬要闯入这个领域去犯“地球是不动的”这样一个低级错误,并以“教法判例”的名义发布这一错误。可悲的是低级错误并没有就此打住,而是由国内个别字面主义明知它是错误的情况下又把它翻译出来,广泛发行,原因仅仅是它出自一位谢赫!谢赫岂会犯错?人云亦云、邯郸学步达到这种地步,反映了字面主义致命的硬伤。

字面主义者以为,只要罗列大量的古兰经和圣训,然后予以断章取义的解释,就可以得到“回归经训”的美称了。而且,他们往往把贴上自己标签的对经训的短视理解当作“经训”本身,把不合自己口味的思潮和派别作为“经训”的对立面,顺我者“经训”,逆我者“异端”,以为信仰上生杀予夺的大权非自己莫属。

一代伊玛目、大学者伊本·盖伊姆说:“罗列、背记经训,并不等于理解、明白经训。” “拥有丰富的古兰经节文和圣训明文,不足以推出正确的判断,也不足以成为演绎家。”一代改革家、思想家穆罕默德·安萨里(1917--1996)针对字面主义说:“他们记忆力惊人,理解力却不敢恭维!” “教法在先贤手里是一种灿烂的文化,而在一些后人手里成了僵尸!”

“当信女们迁移而来的时候,你们当实验她们。”(60:10)穆罕默德·安萨里指出,假如这段古兰经降给今天的一些字面主义者,他们不会像先知和圣门弟子那样首先雷厉风行地去执行古兰经的指示,而是首先提出如下问题:谁来考验这些妇女?是老年人还是年轻人?面对面地考验,还是在帷幕后面?这不是“男女混杂”吗?

字面主义的主要表现,是把自己“可对可错”的理解和实践,等同于“无错”的经训。

比如,他们只承认先知时代的称量单位和称量方式,至于目前流行的计量单位,虽然不得已而为之,但认为不符合“圣行”;尽管先知所禁止的画像,与目前的照相,无论是形式还是针对的具体环境都大相径庭,但他们依然认为先知禁止的画像与目前的照相是一回事,严禁照相,而与此同时,以色列的卫星上天,把穆斯林的国土一寸寸拍摄下来,为进攻穆斯林做好一切准备!

他们抓住圣训的字面意义,只规定可数的几样农作物有天课,其他没提到的哪怕产生多少利润都没有天课;他们限于圣训的字面,规定开斋捐只能从粮食、葡萄干、乳酪中出,货币中不能出,否则无效;关于入斋和开斋,他们规定只能用肉眼看月,不允许参考天文知识,哪怕把天文知识作为见月的可行性前提也不行,因为先知说了“我们是不识字的民族……”!

他们认为,哪怕交通便利,路途安全,有其他可靠伴侣,只要不是至亲陪同,妇女一律不准出门旅行,朝觐也不例外(尽管奥斯曼时代圣妻阿伊莎在没有至亲陪同下朝觐、伊斯兰的律例取决于原因的存在与否);尽管大部分学者、伊玛目主张妇女的脸和手不是羞体,可以露出来,但他们坚持认为必须蒙面,否则是非法;尽管有种种证据证明男女不准说话、不准来往并非绝对,先知时代妇女参与救护伤患,甚至直接参战,但字面主义依然以“伊斯兰” “经训”的名义禁止妇女参加任何活动,哪怕是先知允许的去清真寺做礼拜也不行,说是今非昔比,世风日下。

尽管礼拜时鞠躬起来后抱手(一如站立时抱手)并没有确凿的圣训依据,但他们中的一些顶尖级谢赫坚持认为这是“唯一正确”,为此不惜违反伊玛目艾哈迈德等先贤学者、伊玛目的看法,以及现代著名圣训学家阿尔巴尼的看法;两拜之间的“休息坐”,伊玛目艾哈迈德不认为是圣行,伊玛目伊本·盖伊姆指出学者们对此有分歧:有人认为是先知晚年行动不便时的做法,也有人认为是圣行,但字面主义认为它是“唯一正确”,雷打不动;尽管伊玛目伊本·泰米叶《判例全集》中指出圣门弟子中礼拜时有三抬手的,也有一抬手的,谢赫阿尔巴尼在《米什卡提圣训集》注释中把伊本·麦斯欧德所传一抬手圣训考证为“正确圣训”,但一些字面主义依然闭着眼睛说三抬手圣训“唯一正确”,一抬手圣训“羸弱、不足为凭”。等等!

事实证明,一种源自狭隘理解、坐井观天的字面主义,正在以“回归”的名义蔓延开来,它的危害不亚于它所竭力反对的天马行空的神秘主义、自以为是的学派主义。

假如圣门弟子、先贤学者、伊玛目们可以重返人间,看到一些人以“回归”他们的名义炮制的字面主义、教条主义,他们会怎样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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