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之家(Home of Peace)”,尼日利亚博尔诺州(Borno)汽车车牌上如是写着。
好大的讽刺!一个被博科圣地折腾得半死的地方,原来于这个极端武装组织崛起之前曾经为和平而自豪。
博科圣地有多长的历史?它是如何产生和经历了怎样的演变,成为今日冷血、进行大规模杀戮和破坏,令当地人深恶痛绝的一股邪恶力量?笔者身处尼国多月,曾经逗留在博科圣地肆虐的东北部2个月,而且深入其根据地博尔诺州首府迈杜古里市(Maiduguri,以下简称迈市),与当地居民有密切接触,因而掌握了一些鲜为外人所知的情况。透过本文,笔者尝试以迈市为基础勾勒出博科圣地由起始至今发展变化的轮廓,介绍当地人的观点以及提出一些值得思考的问题。
西方教育是罪恶?
大家都以为“博科圣地”(Boko Haram)是这个组织的名称,其实不然。“博科圣地”是尼国北部流通的语言豪萨语(Hausa),其意指西方教育是罪恶。为什么说西方教育是罪恶?这是有历史渊源的。1900-1960年,尼日利亚被英国殖民统治。此前,尼日利亚北部大多数部族信奉伊斯兰教,南部则包括伊斯兰教和民间传统信仰。英国人首先踏足尼日利亚的南方,其殖民统治也就由南向北扩展。基督教传教士紧随殖民者抵达尼日利亚,并开始在南方传教和办学。逐渐地,尼日利亚南部成为以基督徒为主的地区,很多穆斯林子弟因为入读了传教士开办的学校而在其影响下改信了基督教。尼国北部的伊斯兰学者有见及此,为了防范未然,便提出“Boko Haram(西方教育是罪恶)”的口号,以警惕穆斯林家长不要把子女送进基督教学校。要知道,伊斯兰教育在当地历史悠久,穆斯林孩子都入读伊斯兰学校(Madrasah);学校不单教孩子读书识字,还传授和深化伊斯兰信仰,以及提供建基在信仰上的品德教育。若穆斯林孩子入读基督教学校,即失去接受伊斯兰教育薰陶的机会,恐怕长大后将会与自己原来的传统割裂。基督教学校随英国人侵入尼日利亚,它代表着与当地传统大相迳庭的西方教育;因此,学者警告:西方教育(基督教学校)是罪恶。
一句殖民地时代的警语,怎么会成为当今一个极端组织的名称?是博科圣地第一位领导Mohammed Yusuf(MY)重新采用这个历史语句。然而,在新的社会文化环境下,“西方教育是罪恶”的含义与前大有不同。MY是尼国东北部一名拥有个人魅力的宣教士;他居住在迈市,先是在当地清真寺任职宣教士,其后成立了自己的宣教中心,吸引了一批追随者,当中不少是青年。宗教深深牵连着社会,MY对尼国社会的腐败情况提出严厉的批评和独到的见解。尼日利亚是非洲最大的石油生产国,可是,黑金并没有带来繁荣昌盛,相反,尼国的民生愈来愈不济,社会腐败日益严重,何解?MY认为,西方教育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尼国精英都是英国人留下之西方教育的成品,是这些精英带领群众走向腐化;因此,西方教育难辞其咎,它是罪恶。
MY说“西方教育是罪恶”,有第二个原因。尼国的公立学校大多数男女混合,其中又有不少是寄宿学校。自从西方文化入侵尼日利亚的传统文化,两性关系产生了明显变化。以前,男女双方严守道德界线;但是,白人带来了随便的两性关系。在西方文化主导的现代化都市里,未成年少女成为未婚妈妈属家常便饭。说到学校,男女校助长了随便的两性关系,学生之间大搞男女关系不止,更有男老师与女学生之间的胡混;寄宿学校则更是制造未婚妈妈的温床。所以,“西方教育是罪恶”。
第三个原因。MY指出,政府学校的一些课程内容违反伊斯兰教义,比如达尔文的进化论就有违伊斯兰所说的万物皆由造物主创造。
MY最为人所知的思想正是“西方教育是罪恶”;因此,以他为首的群体便被冠以“博科圣地(Boko Haram)”这个名称。其实,该群体的正式名字是“逊尼派宣教与奋斗团”(Jama‘atuAhlisunnahLidda‘awatiWal-Jihad;原文为阿拉伯文,中文翻译中“奋斗”一词,由原文“Jihad”而来,意思是努力、奋斗,但通常被误译为“圣战”)。
MY曾经与尼国北部著名的伊斯兰学者 - 比如Sheikh Ja‘far Mahmud Adam - 就西方教育对穆斯林来说是否罪恶进行公开辩论。伊斯兰学者认为,西方教育的确含有一些不良的元素,但不应就此被全盘否定。伊斯兰提倡教育,伊斯兰法学家并未把西方教育评定为非法;所以,穆斯林接受西方教育并不构成罪恶。
不过,博科圣地成员的确认同MY的观点,认为西方教育是罪恶,成员中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纷纷把毕业证书撕掉。
让伊斯兰法管辖穆斯林
尼国北部是穆斯林为主的地区,当地宗教气氛浓厚。尽管穆斯林当中有不同派别,而又各有殊异的宗教观点,大部分时间,大家还是能够和平共处。MY的宗教思想也并非完全受到伊斯兰学者反对,比如实施伊斯兰法,即设立完整的伊斯兰法院体系,这一点相信没有哪位伊斯兰学者会反对。尼国人口中,穆斯林约占一半,基督徒占四成,其余则是民间传统信仰者。殖民地历史让英国普通法至今仍然架在尼国人头上。虽然伊斯兰法没有完全被废除,在穆斯林地区有伊斯兰法院,但只处理家庭事务,权责范围非常有限,因而被当地人戏称为离婚法院。穆斯林要求全面实施伊斯兰法,可谓理所当然。自1999年尼国结束军人统治而重回民主政体的轨迹,实施伊斯兰法便成为各个以穆斯林为主的州份重要的议题。尼国穆斯林解释,他们要求实施伊斯兰法,是希望国家法律容许双轨制,让普通法管辖非穆斯林人口、伊斯兰法管辖穆斯林人口,而不是说要废除现有的普通法。
博科圣地起始
人所共知,今日的博科圣地是一支打着宗教旗号而奸淫虏掠连篇、杀人无数、大事破坏的邪恶大军。究竟博科圣地是否一开始就如此邪恶?这个近年肆虐尼日利亚东北部甚至越境侵犯邻国的极端武装组织又是什么时候肇始?
一切得从尼日利亚东北角博尔诺州首府迈杜古里市说起。前文提到,MY在迈市有自己的宣教中心,吸引到一批追随者。其中包括一些对身边贪腐情况非常不满的青年人,据说他们是当地富家子弟;眼见公职人员贪污、渎职,他们心生厌恶,就决定出走,脱离家庭和社会,寻找心中的桃花园。他们离开博尔诺州,走到毗邻的约背州(Yobe),经过辗转迁移,最后在Kanamma镇的乡郊扎营安顿,建造自己的生活。后来,他们与当地居民发生争执,引致员警不断前来干扰。最终,血气方刚的青年沉不住气,往警局打砸,酿成暴乱,被军队镇压。于是死的死,伤的伤,逃脱的待到事件平息后返回迈市,继续追随MY。据说,目前博科圣地的首领谢考(AbubakarShekau)便是当年出走至Kanamma镇,逃过军队镇压后回到迈市的青年之一。其后,他担任MY的副手,外驻在尼国北部另外一个州Katsina。传闻MY和谢考二人的想法有相左之处,谢考可能比MY更为激进;同时,他对MY并非完全服从。
Kanamma事件发生于2003年底,谈及博科圣地历史的资料,却不一定追溯至这么早。是否应该把Kanamma事件列为博科圣地暴乱的开端,不好说。一方面,当时博科圣地的首领MY没有参与Kanamma事件,他留在迈市,没有出走;他与Kanamma事件的关系有多大,现在已经无从得知;另一方面,出走的一伙属于他的追随者,这些青年人是否在他的影响下出走,不得而知。或者可以把Kanamma事件看作一首序曲,为下一次更为触目的暴乱掀起帷幕。
2009年7月暴乱
2009年7月博科圣地登上尼国报章头条,六年的“叛乱”就此肇端,一发不可收拾。
事缘博尔诺州政府推出一项新规定:摩托车驾驶者必须戴头盔。新规定受到MY及他的追随者反对,他们写信给州长要求豁免,理由是他们群体的成员都缠黑色或红色头巾,这是他们身份的标记,因此不能摘下头巾。州长没有回应他们的要求。
政府实施新规定。员警若碰到博科圣地成员骑摩托车而没有戴头盔,便施以粗暴对待,甚至享以皮肉之苦。一天,博科圣地十多个成员参加完一场葬礼,在离开坟场途中见到对面马路有另一名成员被员警盘问,于是立即上前声援。员警喝止无效后开枪阻吓,导致博科圣地成员中有人受伤,当局随即把伤者送往迈市州立大学教学医院治理。枪击事件发生后,MY皆同博科圣地成员往医院探望伤者,但不获准许,他们更在医院门前被员警以枪口阻吓。
MY与政府的关系本来就有些紧张。从思想层面来说,MY反对所有非伊斯兰政权;他批评政府的言论受到国家安全局的关注,而且多次被当局逮捕、盘问和拘留。在这个背景下,头盔的问题,加上员警屡次粗暴对待 - 就连探望伤者的权利都被剥夺,激起了博科圣地的怒气。MY对他的追随者宣讲时说,他已无法再忍耐,要向有关当局进行反抗(MY说的是Jihad,这里包含的意思是拿起武器反抗不公义的事情,是伊斯兰所说的奋斗其中一种方式),他甚至列出并公开一个行刺目标人物的名单,其中包括州长和警队领导。消息在市内流传,不过,有关当局认为MY只是说说而已,因此没有理会传闻。
这边厢,博科圣地为攻击计划紧密进行筹备工作,甚至把邻近州份的成员调动前来参与行动。
刚巧2009年迈市的执法人员要比平常多。由于持械劫匪猖獗,其中涉及严重的跨境抢劫案,博尔诺州政府得到联邦政府支援,由多个执法部门组成联合行动队(Joint Task Force),负责打击不法分子,以保障国民人身与财产安全。联合行动队成员包括军队、警方、海关、移民局和反毒机关等。
2009年7月博科圣地起来行动,他们打砸、烧毁警局,侵袭联合行动队人员。反抗行动的主要攻击目标是员警总部,附近的居民回想攻击当晚的情形说:“由午夜至第二天早上,枪声、炸弹爆炸声不绝于耳,我们一家吓得半死,还以为是世界末日。”起初,博科圣地在攻击行动中取得上风,博尔诺州政府无力抵御。联邦政府随即从别的州份派遣军队前来镇压,迈市实施全面戒严,MY遭军队逮捕并于同日在警方看守下死去。
从一开始,政府以铁腕对待博科圣地。迈市市民相信MY是被警方杀害;就连看来跟暴乱或博科圣地无关的人士亦难以幸免,其中包括MY的岳父及一位曾经主管博尔诺州宗教事务的博科圣地成员,二人在暴乱发生后随即被联合行动队逮捕和枪杀。MY的宣教中心被当局捣毁。
虽然暴乱很快平息,但余波未了。在搜捕博科圣地残余分子的过程中,联合行动队杀害了很多无辜平民,引起民愤。一名迈市市民忆述:“当时市内有大量联合行动队人员驻防,气氛紧张。任何蓄胡子或穿白长袍的男子都被视为有嫌疑,只要遇到联合行动队成员,准保人间蒸发;甚至妇女,只要戴着头巾,也都受到滋扰。即便其他地方的穆斯林,同样被当局怀疑是博科圣地成员而遭滋扰。”该名市民认为,联合行动队的残暴作风很可能令一些迈市市民成为博科圣地的同情者,以至日后暗中支持其报复行动。
复仇计划
初时,政府的铁腕看来是有效的。2009年底,博科圣地在迈市销声匿迹。可是,逃脱的博科圣地成员没有就此甘休,修养生息后,他们悄悄回到迈市进行报复。复仇计划是向所有他们认为曾经对其不义的人进行刺杀,联合行动队固然名列榜首,其他目标人物包括批评博科圣地为极端派并与政府站在同一阵线的伊斯兰学者、向当局提供情报者、掠夺博科圣地成员房产的乡老等等。与军队一样,博科圣地采取大包围手法:任何有嫌疑的人都会遭到毒手,无一幸免。举例来说,2009年暴乱过后,有约七十名博科圣地成员于囚禁时集体死去,传闻是狱卒在食物中下毒,因此,一个个狱卒也都被博科圣地杀害。
2010年底至2012年两年多时间,迈市两面受敌。博科圣地要复仇,军方要打压,两者同样蔑视生命价值;双方对垒的同时,数不胜数的无辜者赔上了性命。军方的高压政策严酷得令人难以置信。迈市内外由军人站岗的检查站往往是博科圣地炸弹袭击的目标。通常炸弹在夜幕的掩护下被装置,士兵早上一觉醒来回到岗位,即时粉身碎骨。一个士兵倒下,却不知要赔上多少倍的无辜平民。军方在炸弹袭击发生的早上立即跑到附近民居,要么乱枪扫射,要么让妇女和老少离开后放火烧毁整片民居。何解?军方说,炸弹袭击之所以成功,是因为博科圣地复仇者得到检查站附近居民的包庇,所以,格杀勿论。迈市市民指出,军方这项高压政策,与博科圣地复仇行动相比,对迈市市民造成更大的伤害,很可能因而壮大了博科圣地的队伍:军队滥杀无辜,星斗市民投诉无门,受害者家属为了向军方报复只有加入博科圣地行列。
国会议院Buka Ibrahim指责联合行动队在尼国东北部所杀的人数比起博科圣地或者犯罪分子还要多。他指出,博科圣地初期是个和平团体。他说“尤其是员警把博科圣地推到墙角:员警杀死他们的首领,杀死数以千计的无辜者;这迫使他们起来反抗尼日利亚政府,而保安部队(指联合行动队)的态度及处事手法非但没有改善问题,反令事情变得更糟糕。”
疯狂肆虐尼国东北角
军方的杀戮教人难以忍受,迈市市民试着寻找出路。2013年初,市民成立自卫队(Civilian Joint Task Force [CJTF] 或称为Civilian vigilantes)。自卫队有巡逻队伍,捉拿可疑人物;有检查站,检查进出迈市的车辆。他们向军方提供情报,军方把他们视为战友,只不过他们不能携带武器(简单的武器如大刀、木锟、斧头等除外)。自卫队组成后,博科圣地成员无法继续藏身迈市内,只有往外逃。自卫队 - 看似有效的一着,殊不知,旋即引起更大的仇恨,为迈市以至整个博尔诺州带来更大的不幸。在博科圣地眼中,自卫队不仅发挥实际的防卫作用,它更是立场的宣示:迈市市民与博科圣地为敌。博科圣地要还以颜色,于是,2013年起,迈市发生的炸弹袭击不再是以个人为目标,市场、长途汽车总站、邮局、学校等公共场所成为放置炸弹的地点,伤亡人数由是大大增加。
2013年是分水岭,自卫队的成立是催化剂。这一年,博科圣地攻入博尔诺州好几个兵营,掠夺了大量军方的武器;拥有更多武器就可以进行更大规模的破坏。从此,博科圣地变得愈来愈疯狂,肆虐的地区愈来愈广,暴行愈来愈骇人听闻:奸淫虏掠、屠杀、焚村、攻城掠地……,残暴罪行数之不尽。其中最为世人知晓的,相信是2014年4月在博尔诺州奇博克(Chibok)镇虏走了二百多名女学生。虏人事件发生至今一年多,女生依然下落不明,尼国政府、国际社会又都束手无策。事实上,奇博克女学生只是冰山一角,遭博科圣地绑架、俘虏或杀害的少男少女起码数以千计。据知情人士透露,博科圣地攻下一处地方的时候,对那里不同年龄组别的人口有殊异的处理方法。若是少男或壮汉,要么加入博科圣地,要么人头落地;当博科圣地与军队交锋,这些俘获往往被安排在前线,充当炮灰。若是少女或妇女,一律当俘虏,听从指示。小孩和老年人则可以离开或留下,任随尊便。那么,究竟博科圣地攻下了多少处地方呢? 2014年底博科圣地势力最大的时候,博尔诺州27个地方政府中有20个被占领;博科圣地黑底白字的旗帜在尼日利亚东北角辽阔的土地上随风飘扬。
2013年5月至2014年11月一年半时间里,处于尼日利亚东北部、遭博科圣地肆虐最严重的三个州 - 博尔诺州、约贝州(Yobe)和阿达马瓦州(Adamawa)- 受联邦政府之命进入紧急状态。本来,紧急状态意味着当局要投入更多心力人力物力对付博科圣地。讽刺地,正是同一时间,博科圣地张牙舞爪嗥叫得最疯狂。
今年年初,由尼日利亚、尼日尔、乍德及喀麦隆组成的国际联合行动队(Multinational Joint Task Force [MJTF])向博科圣地采取联合军事行动,行动报捷。尼国军队乘胜追击,迫使博科圣地节节败退,陆续撤离早前占领的乡镇。三月份,尼日利亚报章说,博科圣地已经退守博尔诺州北部的山区;看来,其锐气已经大减。不过,同月谢考宣誓效忠更为世人触目的“伊斯兰国”哈里发巴格达迪(Abu Bakr al-Baghdadi),并且立即得到后者的接纳。这一新发展将会为博科圣地带来什么转变仍然是未知之数,往后的情况有待观察。
重建任务艰巨
过去六年,由一场暴乱所引发一波又一波的恐怖活动究竟造成多少损失?带来什么后果?
根据媒体报导和研究机构报告,六年以来,相信约有二万人丧生;不过,博尔诺州州长KashimShettima认为,这远远低估了实际死亡人数。今年年初,州长接受尼日利亚报章访问时表示,六年叛乱造成至少三十万人死亡,而最受影响的要算是15-25岁之间的年青一辈。
至于受伤人数,奇怪地,笔者找不到任何估计数字。
死伤者以外,还有家园被毁而流离失所者,估计数目高达一百五十万人。他们暂时安顿在政府设置的临时收容所,等待重返家园的日子。另有超过十五万人逃到邻国,住在难民营。此外,有一大批不计其数因为安全不保而自愿迁徙的家庭,比如说,2011年当博科圣地与军方同时把迈市从和平之都变为危机四伏之地,就有为数不少该市居民举家迁往较为安全的州份。
人身安全之外,还有自由。有多少男男女女被博科圣地绑架、俘虏而失去了自由?同样不计其数。
人事以外,物质损失又有多少?相信难以估计。试想一下,每次炸弹袭击,有多少道路基建、楼房、财物等被毁?六年以来,共有多少次炸弹袭击?此外,最近两年,又有多少城镇和乡村被博科圣地破坏和占领?
博科圣地肆虐的地区本来就是贫穷之域,偏远的乡镇、村落经博科圣地抢掠和破坏后变得更加一贫如洗,农民、渔夫、工匠、商贩……完全失去了生计。年初,距离迈市约一百四十公里的Monguno镇被军方收复,早前往外逃的居民本应可以重返家园,但是,他们宁可继续留在迈市的收容所。其中一位居民向传媒解释:“是的,军队已收复Monguno;但是,我们回去的话,有什么可以做呢?博科圣地什么也没有留下;他们劫掠村市里所有货物,领走全部牛只,破坏所有农作物,偷去所有运输工具。”
重建社区是项艰巨任务,当中牵涉的工作繁多,州长解释:“安全问题以外,还有腐化了的尸体〔需要处理〕,我们必须做好消毒工作,清理周围环境。我们需要重建学校、医院、民房,〔因为〕很多都遭到破坏……。”较早前,联合国从中央紧急基金拨出二千八百万美元援助尼国的恐袭受害者,向他们提供必需品如食物、净水、药物等等。联合国的捐款恐怕只能够解决燃眉之急,社区重建是项长期工作,需要大量资源。
对症下药解决问题
对尼国政府来说,毫无疑问,博科圣地是个谋反的叛乱组织。一直以来,博科圣地就是反对抱持世俗主义的尼国政府;2010年7月谢考宣布战斗已经开始;2014年8月谢考公布成立哈里发政体并以博尔诺州城镇果扎(Gwoza)为首府;2015年3月,谢考宣誓效忠远在中东的“伊斯兰国”哈里发。大多数传媒和研究机构也都说博科圣地是为了建立伊斯兰国而成立的恐怖组织。大家很可能认为宗教极端主义甚或“伊斯兰恐怖主义”是引致世界不同角落烽烟四起的主要推手。
美国知名伊斯兰历史学家John Voll在其著作中说过,要了解任何有关穆斯林的事情,必须从三方面入手:当地情况、伊斯兰整体的内部发展趋势以及穆斯林与西方之间的互动。学者的洞见可以帮助大家更好地了解博科圣地问题。
是宗教极端主义一直怂恿着博科圣地往前闯吗?从Kanamma事件、2009年7月暴乱、复仇计划以至往后的事态发展来看,博科圣地与当局(主要指军方和员警)之间的互动关系似乎更是事情的关键所在。没错,极端思想的确存在;然而,值得深思的是,是什么让极端思想有抬头的机会、得到支持以至最终成为一股破坏力量?是什么激化了矛盾,让真正的极端分子有机可乘?显而易见,强硬手法、高压政策、报复心理在整件事的发展过程里都是主要因素。解决问题必须对症下药。相信无论尼国内外都希望能够尽快消灭博科圣地这股邪恶势力;如果忽略了学者所说的当地因素,那么,任何努力都可能会白费。
更何况,尼日利亚政治、宗教、种族千丝万缕,三者关系错综复杂。尼国人尤其是博尔诺州居民对博科圣地问题的看法,与国外人士很不一样;他们认为当中的疑点、迷团太多,很多事情说不清。比如,前博尔诺州州长Senator Ali Modu Sheriff(当地人称其为SAS,任期八年:2003-2011)与MY之间存在着私人纠葛。早于SAS竞选州长之前,二人关系密切。为了争取选票,SAS向MY承诺,如果他当选,将会在博尔诺州实施伊斯兰法。SAS成为州长后,委任一位博科圣地成员主管宗教事务。然而,后来SAS和MY因金钱问题而翻脸:尼国国家安全机关截留调查一笔MY为收款人的外国汇款,汇款最后却落到州长的私人口袋。SAS和MY的私人恩怨有否影响到州政府与博科圣地之间的关系,尤其是2009年MY在被逮捕当日员警看守下不明不白死去?如此等等令人怀疑。
另一个例子,2013-2014年间,受博科圣地肆虐之辽阔地域内多处地点,村民都曾经目睹有神秘直升机向地面空投物资和武器,甚至有村民跑到空投地点捡拾空投物交给有关当局。村民相信,很可能附近有博科圣地成员的巢穴,他们就是空投物的接收者。有三个州的国会议院向国会报告村民所见;虽然事件可疑,但当局没有展开调查。
再者,2013年起,有传闻说,博科圣地行列中有外地人,他们不懂当地方言;传闻又说,博科圣地的武器装备比起尼国军队有过之而无不及。相反,有消息从军队传出,前线士兵所用的武器太低劣,就连他们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不获分配可与博科圣地相比的武器。如此种种,与其说跟外国组织如盖达相关,当地居民宁愿相信,这是与联邦政府高层有关的阴谋:博科圣地是某些政治势力的工具,目的是要打击有关地区,为其政治利益服务,又或者是一幕复仇记,因为尼国南北之间的历史伤痕仍然未能够抚平。
谁是幕后主脑?谁是帮凶?谁在顺水推舟,向恐怖分子提供资助?曾经参与营救奇博克女学生而与博科圣地谈判的澳洲人Stephen Davis接受传媒访问时表示,博科圣地向他透露了其中三位赞助人的名称,他们包括前陆军参谋长Lt. General AzubikeIhejirika (2010-2013)及前博尔诺州州长SAS,第三位则是尼日利亚中央银行一高级官员。两位被点名的前度官员随即否认。无论Stephen Davis所说的是否属实,在博科圣地恐怖活动受害者看来,这足以为阴谋论提供佐证。
还有一点值得注意:张冠李戴,看到的可能并非事实真相。较早前,尼国国家安全机关的调查发现,真正由博科圣地发动的暴力事件数目有所夸大:2011-2012年间,当博科圣地在迈市向个别人士进行报复,那时候被指与其有关的袭击其实包括政治暗杀案和持械行劫案。由此可见,对于其他恶势力来说,博科圣地是个方便的标签,只要贴上它,便可以躲藏在其背后。
一个与人民生命财产安全攸关而缠绕了国家六年的问题,身为一国之首的总统当然不能置身事外。今年3月底,尼国总统大选,现任总统乔纳森竞选连任失败。尼国人对现届政府和执政党的不满界乎沸点,政府败绩累累,其中之一便是无力解决博科圣地问题,致令国家安全受到威胁。尤其博尔诺州选民,几乎是一面倒支持反对党。尼国北部人认为,总统对处理博科圣地问题有欠积极;在他们看来,总统的怠慢态度为阴谋论提供了又一个佐证。无论如何,总统没有尽力解决问题,等于作了帮凶,因此,有尼国人讽刺乔纳森为博科圣地头子。尼国人期盼,原为军人的候任总统布哈里(将于5月29日上任)将会带来转机,能够有效地解决国家安全问题。
引以为戒
博科圣地问题错综复杂,存在着很多不解之谜;然而,可以肯定的是,过去六年,尼日利亚东北部愈来愈大片土地由平静之乡变为生灵涂炭之地。以暴逆暴似乎是个定律,暴行象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后象病毒变种一样变成一只洪水猛兽吞噬更多更多生命,造成更大程度的破坏。
2009年头盔问题发生之前,可以说,博科圣地是一群拥有宗教色彩的异见分子,没有迹象显示他们要拿起武器反对建制。时移世易,2015年3月初,博科圣地宣誓效忠“伊斯兰国”,成为国际恐怖集团成员,对非洲地区安全构成威胁。这个发生在遥远一方的故事有很多值得深思之处。所谓宗教极端主义背后往往有着复杂的当地因素,是这些当地因素让极端思想有机可乘。很多时候政府和传媒却忽略引发问题的当地因素而把宗教极端主义看成是罪魁祸首。这样的话,恐怕无法从根源上解决问题。贪腐、愤青、政府无能、高压政策岂只尼日利亚独有。但愿当权者重视每一个生命、化解仇恨、维护公义、带领社会踏上健康发展之途。
什么时候,博尔诺州可以再次成为真正的“和平之家”?
2015.5.27写于尼日利亚
电邮:fsblkyalhaadee@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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