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请懂夜的黑

(把这些写出来,因为我曾误解,因为我曾恐惧。把这些写出来,是想告诉不管是受媒体负面报导影响对难民恐惧的人,还是怕自身资源被分享对难民恐慌的人,难民其实是和我们一样的普通人,只是他们受了伤落了难,成了需要物质资助,需要心灵关怀的人。不想发太多他们苦难着的照片,今生会把他们留在相册里记忆中,请允许我以自己的方式表达对他们的尊重)

 

很多年前了,约旦大学语言中心有很多学习阿拉伯语的美国学生。一个美国学生天真无邪地问过老师一个对于阿拉伯世界至今不过时而且有越演越烈之势的问题:“你们这里满电视荧幕的哭泣愤怒暴力和血腥,孩子大人的尸体及断壁残垣如死城般的废墟?难道你们阿拉伯人不懂孩子的心灵需要被保护吗?”那个心灵被保护过的美国女生啊,阿拉伯世界的灾难不是电影可以分级。他们可以不给孩子看电视,可他们怎样才能帮孩子掩盖这每天活生生发生在他们身边他们眼前的家园被摧毁亲人被炸亡的惨烈?

叙利亚战争持续五年国破梦破何处我山河,叙利亚人民流离失所四散逃亡遥望我家国。难民!什么是难民?他们也曾是医生,他们也曾是教授,他们也曾是职员,他们也曾是工人农民,他们也曾是凭自己双手为家人撑起一方天的自食其力的人如我们。只是国难面前无法无力,使他们无奈沦为除了一条命什么也带不走的需要帮助的人。人生无常一波九折,有谁敢说他们的今天一定不会是我们的明天?有谁敢说我们的今天一定不会是他们的明天?明天!叙利亚人能否还有明天?

战争爆发后约旦接纳了大批无家可归的叙利亚逃亡者,联合国出资为他们建立了铁皮房的难民营,难民们得到许多国际官方组织和民间组织源源不断的救助。

和远道而来的慈善者们去营地,心情一路走去如黑云压境的天。我不知该以怎样的方式面对他们,他们是不是脆弱到不堪?他们是不是沧桑到愁云不散?他们是不是抱怨命运的不公而心中充满愤恨?我们该和他们如何相处才不会伤害他们的自尊?财富和资源是造物主恩典给全人类的,我害怕高高在上的施予者的嘴脸。

车一路向北驶向戈壁深处,天的尽头慢慢放亮抗衡重重的乌云,路的尽头渐渐出现排列整齐的白色铁皮房由小变大由远及近。现在想来,那感觉很不现实而更像是电影的镜头,如果那不是接收苦难之处一定会是很美的景观。

我们来到学校。孩子们兴奋的高唱:“我们爱约旦,爱约旦的山爱约旦的树,我们爱大马士革,我们爱摩洛哥......”。封闭的难民营,充满孩子们过节般的沸腾和孩子们战争摧毁不了的纯真笑脸。战争夺去了他们的一切无家可回,他们却仍执着地热爱着阿拉伯这片土地。生活残忍对待了他们,他们仍顽强的站着回报以热情。于是我们明白了,以对待任何平常孩子的方式对待他们,才是给他们的最好尊重。于是,我们以他们快乐的方式回应他们的快乐。我曾设想用设计的台词鼓励他们,却不小心从孩子们那里被给予满满的感动。如果寸草不生的荒漠令人不再有对未来的希望,那孩子们怒放的似锦童颜就是荒漠里的绿洲清泉。

我以为就这样一直不会难过,可是我错了。和孩子们一起跳舞互动,一个孩子很顽皮很顽皮的来拿我手里的麦,我说:“再这样我生气了。”他条件反射般用很凶的眼神盯着我说:“你生气了?”一副想抽我的样子。我硬着头皮说:“要不请你出去吧?”他马上委屈的要哭,低声说:“你真的要我出去吗?”我心一沉到底,立刻把他揽入臂弯,让他的头伏在肩上,用手轻轻拍他和他道歉。他马上破涕为笑回到孩子们中间。

短短几分钟,从及其敏感的自我保护似的对抗,到心灵脆弱不堪一击的崩塌,到对一个拥抱传递给他的爱的满足,我读到了孩子心灵屡遭伤害后强烈的自尊与被爱的渴望,让人想哭!这也是阿拉伯民族风雨飘摇中几代人的心理状况,如果你感觉不到痛,只因你离苦难不够近!

发放食品的时候心情最为沉重哭了几位志愿者。堂堂七尺大男人,若不是情势所迫,有谁愿意向人伸手?本该活力无限前途无量的小伙子被困难民营,他们本来有能力和体力找任何一份工养活家人。一个姑娘身处难境,我却分明看到她面纱下淡淡的妆容。还有孩子们从小刻在心里被排队发放物资的一生无法抹去的烙印。这世界最让人不愿面对的是被所有的人同情!可他们没有退路。

回程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我们离他们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把他们留在了荒漠中好像地平线的另一边。天真的很冷,回家一直守在暖气旁,只要一离开就感觉冷。空旷沙漠里没有取暖设备的铁皮房,持续的低温天气,他们是否有过温暖的时刻?柜子里穿不完的衣服,闲置着的毛毯,我们真需要拥有这么多?舍钱财难,舍物资难,舍关怀难,舍爱心难,甚至舍得自己的时间和力气为需要的人做些什么都那么难。给予,是需要内心挣扎放下自我才做得到的奢侈的善良。

走过会留下足迹,经历会留下回忆。此时此刻安坐家中的我,为何觉得他们离我那么那么的遥远,遥远的像看了场电影做了一场梦般不真。我是健忘的!他们是物质援助的需要者,我是心灵沙漠需要寄养的难民。

 (慈善团体的慈善晚会上有三个人让我今世难忘。一个被炸掉一条胳膊一条腿坐轮椅的不满二十岁的大男孩,一个长得极为俊俏和妈妈一起的两岁小男孩,我不敢问她孩子的爸爸在哪儿,还有一个带着一个五岁男孩黑着脸的爸爸,我从来没见过那么阴沉毫无生气生无可恋的脸,我不敢问孩子妈妈在哪儿。任何一个提问都可能重新开启无力承受的伤害与痛苦,死亡咫尺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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