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按语:本文作者是埃及著名历史学家,伊斯兰思想家阿卜杜·哈利姆·欧沃斯博士。他主编的《阐明》杂志一直是阿拉伯世界思想文化领域的标杆。作为学院派人物,他素以史学家严谨的学术修养、法学家锐利的眼光关注当代伊斯兰的现状,深度剖析当代伊斯兰所面临的挑战和问题,著述不断。2011年12月10日,68岁的他不幸病逝于开罗。选译这篇他最后发表在《希拉》杂志上文章,算是对他的一个纪念吧。生者如斯,逝者已逝!
(阿卜杜·哈利姆·欧沃斯博士)
历史上,伊玛目艾布·哈米德·安萨里曾经轻松自如地驾驭自我,生活于今世却与现世无涉。他多年的生活穿行于今生与后世之间。在历史的紧要关头,他真的是一位为伊斯兰和穆斯林作出贡献的伟大人物!
伊历505年,这位历史伟人为我们留下了《宗教学的复兴》这部百科全书式的巨著后复命归真。如果与那些长寿之人相比的话,他的生命是如此短暂。即生于伊历450年的他,在今世生活了55年。而在这期间,他多年隐居避世,全身心地思考和参悟真主的启示、宇宙的创造、人类的理性和性灵。他曾经态度优美地批驳哲学家们的证据,写出了《哲学家的矛盾》一书。他在《迷途指津》一书中,向我们展示了他思想的精华,以及他如何成功摆脱怀疑的迷津,走向坚定的信仰,踏上通往真主正道的经验。
伊玛目安萨里生活的时代正是人们思想混乱,教义学家和圣训学家,以及法学家相互辩驳,而异端苏菲盛行之际。在这个阶段,伊斯兰民族在内学派和卡里米特派的阴影下麻木僵化,昏聩庸愚,而十字军则从欧洲各国源源不断地向伊斯兰世界挺进。因为他们知道,此刻的穆斯林正处于从盛极而衰之际;穆斯林的朝向不再统一。“你以为他们是团结的,其实,他们的心是涣散的。”(放逐章:14)而那些令人堕入迷误的非理性运动的宣导者,他们或以内学派主张,或以诺斯替思潮对伊斯兰妄加注释,让穆斯林的理性和感性互为剥离。这正如真主说:“心存邪念的人,遵从隐微的节文,企图淆惑人心,探求经文的究竟。只有真主和学问精通的人,才知道经义的究竟。他们说‘我们已确信他,明确的和隐微的,都是从我们的主那里降示的。惟有理智的人,才会觉悟。’”(仪姆兰的家属章:7)
伊玛目安萨里环顾四周,找不到一个知己和帮手,帮助他宣扬他所认知的真理,宣扬他所宣导的,囊括社会人生方方面面的伊斯兰法学理念。他所看到的是,伊斯兰世界内部的相互攻击,伊斯兰外部敌人的凶残进攻,以及在穆斯林中无神论队伍的不断扩大。
为调和独善其身与参与社会互动间的矛盾、整合教法与智慧、圣训与法学相分离的倾向,伊玛目安萨里撰写了倍受世人欢迎的《宗教学的复兴》一书。他的这一做法正如伊本·赫尔敦(卒于伊历808)撰写的《历史学绪论》一样。因为二者所生活的年代和所处的背景是如此地相似。伊本·赫尔顿所撰写的《历史学绪论》成为世界思想史上必备的优秀书籍之一。正如著名的英国历史学家汤恩比所述:该书令伊本·赫尔敦成为同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斯多德并驾齐驱的历史伟人。
假若今世的学问具备了善良的动机、合法的手段和崇高的追求这几个条件的话,那这门学问或许就属于宗教学的范畴内。一名医术精湛,能够医治身体疾病的医生或许比那些让人远离宗教,思想混乱的法学家更为真主所喜悦。因为这些法学家,他们以虔诚和谨小慎微之名而令人陷于偏执与极端之举,即便是因此导致家庭不合,社会分离也在所不惜。或许这些法学家们,他们的心中早以满是教派偏见和对遵奉其他教派的穆斯林同胞兄弟的仇视。上述现象不仅限于医学,其他世俗领域的学科也是一样的。
假若零星的法学知识对于穆斯林来说,还提醒他们要关注宗教和宗教学的话,那么对自然科学知识可怕的无知则更是提醒他们要关注自然科学。当他们坚持让孩子们背诵古兰经是“主命”的同时,却忽视了对古兰经的参悟和对世界探索,以及对真主蕴含于宇宙万物中的常道与规律的发现。这些常道和规律能够促使伊斯兰民族振兴与崛起,也能够让他们陷于滞后与溃败。在两条道路面前,我们当掌握让我们崛起和振兴之道,同时让我们当远离导致落后与失败之路。
一直以来,古兰经就以明晰的语言、精准的法学、健全的信仰明确地教导我们,教诲穆斯林。但是穆斯林却拒斥了自然科学,无力去探索和发现古兰经所教诲的奇迹。“这部《古兰经》必引导人于至正之道”(夜行章:9)
当穆斯林无力去改变自身之时,他们也就无力改变自身所处的外部现状。因为内部的改变取决于外部的变革。值得指出的:长期昏睡而刚刚觉醒的人民,他们首先应当知道的是:是否在觉醒的民众手中,握有源自于他们自我发展的因素?我们是否在古兰经中找到历史发展的准则——“真主必定不变更任何民众的情况,直到他们变更自己的情况。”(雷霆章:11)
对于这样的准则,我们不仅要从信仰的角度去坚信,更应当从历史发展的角度去求证。正如马立克·本·纳比在《崛起的条件》一书中说:“在此,我们应当从自身内部和信仰层面强调两个条件,第一,是否古兰经准则及其历史影响是是屡试不爽的?第二伊斯兰民族是否可以在当下的情状下实践和履行该项原则?”
对于第一点,马立克·本·纳比强调说:“文明以其永恒的含义昭示:文明的复兴和崛起无不仰赖于宗教信仰,我们应当寻找每一种文明复兴和崛起的宗教根源。任何我们文明绝不会突现现于某一民族,除非是天启降示,并为这个民族所遵奉,或者说,至少这个民族以之为指导方针,对幽玄的造物主有着基本的认识之后。这仿佛是真主前定人类只有把目光关注到后世生活之后,文明之光才会得以张扬和彰显。
这是针对古兰经的基本原则的真实性而言。而对于第二点来说,我们说,众所周知,阿拉伯半岛在古兰经降示之前,阿拉伯人不过是生活在干旱沙漠中的游牧人,任由时光流逝而无所建树,因此社会发展的三要素——人、土地和时间——对于他们来说是停滞不前的。直到从希拉山洞开始喷薄的伊斯兰精神的显现,这三项停滞的因素才在新文明中发挥作用。这仿佛是随着“你读”这个曾经令文盲的先知感到惊异的命令的来临,文明才开始孕育和生发,影响了穆圣和全世界。
从“你读”的启示降示的那一刻起,阿拉伯各部落便登上了历史的舞台,在以后的数个百年中一直高擎着文明的火炬,向世界传递着一个新的文明,引领世界走向崇高的文明生活。
如今的穆斯林,他们不再从古兰经中剖析被伊本·赫尔敦命名的社会学理论(这门学问包括社会学和历史哲学两部分)。更无从谈起伊本·赫尔敦在同样的深度和广度上创建的其他世俗学科。正如穆斯林在那些落后的时代,无力从古兰和圣训中获取裨益一样,他们也早已无力从伊本·赫尔敦处获取任何裨益。虽然古兰和圣训一直都是伊斯兰认识论的基本源泉,穆斯林可凭藉伊斯兰认识论这柄钥匙打开知识殿堂,建立了构建于启示精神和理性精神之上的学术研究方法——或以实验求证,或以健全理性作出先天判断,或以正常感官感知事物,或以语言逻辑分析和连续的传述——而获取知识。
在我们的历史上,宗教学的复兴常常面临重重的困难。既没有从古兰中发现其中相涉的,我们现在称之为“古兰奇迹”的自然科学,更未拿着古兰的钥匙去开启宇宙的规律和创建宇宙学。在发现宇宙的规律和创建新的学科这个领域,我们并未做出应有的贡献和努力,更未以所发现的这些学问去对待古兰经和其中所隐含的知识殿堂的通道;去发现古兰学和宇宙学这两门学科之间的关系。或许,经过探索后会,我们会发现二者是完全互为印证,互为完善的两门学问。启示引领理性的探索,而理性则对启示精神加以条分缕析,辅以坚实的证据和明确的指向。不然,这种期望在现实生活中仅仅实现了一小部分。它发生在我们思想开放,文明昌盛的时代。在那个时代,涌现出无数如星辰般明亮的大家。而在我们这个滞后的时代,我们的理性和文明都脆弱不堪。
看看我们的现状,看看我们身边的人。法学大家在哪里?经注学家在哪里?学识渊博且具备一定物理学、化学、天文学学养的教义学家在哪里?那种百科全书式的法学家已然是凤毛麟角,在这个领域,你或许仅仅找到数量有限的学者,如穆罕默德·安萨里长老、沙拉威长老、赛义德·努尔西长老、福图哈·葛兰、撰写《思想的解放和启蒙》的塔希尔·阿苏尔和撰写《在古兰经的荫影下》的赛义德·古图布。
请同我一起来看看表义法学大家伊本·哈兹姆(卒于伊历456年)吧。他曾着有煌煌数十册的比较法学巨著《教法辨析》,以及五卷本的《教法原理》。但是就是这位表义派法学大家,他还涉猎比较宗教学的研究领域,他所撰写的《各大宗教和教派辨析》一书曾是比较宗教学的奠基之作。他还是一名逻辑学家,写下了《逻辑学浅释》,他还是一名历史学家,写下了《先知历史综述》、《最后的证据》、《致哈里发的母亲们》、《圣门弟子贡献比较》、《安达卢西亚居民》、《安达卢西亚的繁荣》。他还是一位谱系学家,撰写了《阿拉伯人的谱系》。除此之外,他还提出了对伊斯兰和人类文明史有着深远影响的观点和理论。在他撰写的,被认为是中世纪东西方中讨论爱的最精彩著作——《被束缚的鸽子》中,他明确指出柏拉图式的“纯爱”观是虚假不实的理论。而在他撰写的《逻辑学浅释》中,他则清楚地对人类认识论中,何为先天理性判断,何为可通过五官感受所获取的判断作出了明确的界定。
同样,在该书中,他还明确指出了地球是圆的这一观点。他写道:“穆斯林中没有一位学者否认地球是圆的。古兰经中指出地球是圆时说:‘他截夜补昼,截昼补夜’(队伍章:5——古兰经原文是:真主使夜晚如球般滚动至白昼,使白昼如球般滚动只夜晚——译者注)这从传述的证据证实了地球是圆的。”
接着,伊本·哈兹姆以十多页的篇幅阐述了他对地球是圆形的认识。这是伊本·哈兹姆为人类文明所做出的创新性的贡献。他拒绝了中世纪在教义学家和哲学家中普遍流行的观点——地球是平面的。同时,他还反对原子不可再次分割的观点,认为“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再行分割”的,而这正是现代原子弹的发明者爱因斯坦的理论。
除了伊本·哈兹姆的事例中,我们还要举一个马立克学派的法学大家,伊本·赫尔敦的例子。这位法学家在《历史学绪论》中探讨了历史的艺术、建筑学、地理学和地域学,以及地缘环境对人性道德的影响、游牧人和城市居民的不同性情、压迫与被压迫的影响、阿拉伯人的特性等等,现代科学研究所涉及的诸多学科领域。
就这样,穆斯林中的学者和法学家们,他们同时复兴了宗教学和自然科学,并将两门学科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他们不仅不认为二者之间存在任何隔阂,而且还认为必须以宗教学来启动和复兴世俗领域的自然科学,并通过世俗学科来推动宗教学科的发展和进步。历史上,穆斯林学者从没有像中世纪基督教会那样忽视和反对过世俗领域的任何学科;也从未像中世纪的基督教会那样,满足于通过《圣经》所推导出的教会认可的宇宙观和社会观。在我们的清真寺中,宗教学和世俗领域的学科永远是并驾齐驱,同时教学的,并且视二者相辅相成,互为补充。凡求取这两方面的学问,都是对真主的崇拜。因此,在清真寺中求学的学生可以从法学教授那儿自由地转投到语言学,或化学,或物理学教授的座下继续学习。
在我们这个知识资讯时代,通过单方面的宗教学来培养法学家和宣教师是远远不足的,我们唯有培养能够集宗教学和基本的自然科学于一身的宣教师才能满足时代所需。面对全球化的挑战,我们没有任何武器、没有政治势力、没有经济实力,我们唯一拥有的就是伊斯兰思想和道德的力量,但是前提条件是我们能够很好的理解并展示我们的宗教。凭藉伊斯兰思想和道德的力量,我们才能够向世界介绍我们的伊斯兰,展示我们的文明。
(侯赛因译自《希拉》杂志第2011年2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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