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兰教中正思想是冷战后在阿拉伯国家和伊斯兰世界兴起的一种社会思潮,其宗旨在于恢复或重新阐明伊斯兰教温和、包容和积极入世的宗教价值取向,强调不同文明间的平等对话与交往,强调不同民族和国家之间的友好相处与和谐共存。
伊斯兰中正思想的一个重要特征是在天启和理性、今世与后世、前定与自由、继承与创新等之间保持平衡,反对取其一端,其核心在于强调宗教信仰与现代社会的适应性。
为此,伊斯兰一些著名的学者和代表人物提出了重启伊斯兰教法的创制之门——根据新的社会现实解释和适用教法,以便全世界的穆斯林群体能够在谨守教律的同时,最大限度地融入各自所生活的现代社会。
近些年来,欧美各国的穆斯林中产阶级和知识份子在践行伊斯兰中正思想方面的观点和主张令人瞩目。为适应所处的高度世俗化的西方世界,调和自身宗教生活与西方现代国家对公民的普适性要求,他们提出了一系列具有启发意义的思想和主张。
在政治、法律和宗教的关系方面,欧美世界的穆斯林认为,宪法和法律能够比教法更好地保障他们的宗教信仰自由。因为宪法和法律不仅文本清晰,而且因为会依据法定的程式进行修改和解释而具有更大的确定性。更重要的是,西方的宪法和法律一般都不确立国教,因而宪法和法律不会对不同的宗教“厚此薄彼”,更不会用国教去公然排斥其他的宗教。
而教法则会因为不同经历和价值观的人随意解释而失去其明确性或确定性。比如,在一些将伊斯兰教确定为国教的国家,不同的宗教或教派经常受到这样或那样的排斥。他们经常举的一个例子是巴基斯坦,该国在将伊斯兰教定为“一切权威的来源”的第二年,就宣布艾哈迈迪亚人不是穆斯林,使该教派在该国的政治和社会生活中受到强烈的排斥。
持伊斯兰中正思想的人认为,真主并没有给穆斯林定制政治制度或神权整体,相反,《古兰经》强调宗教自由、正义和经过被统治者的同意等理念。他们引用《古兰经》的经文为宗教自由和多民族的共存辩护:“对于宗教,绝无强迫”;“真理是从你们的主降示的,谁愿通道就让他信吧,谁不愿通道,就让他不信吧”;“如果你的主意欲,大地上所有的人,必定都通道了。难道你要强迫众人都做信士吗?”;“众人啊!我确已从一男一女创造你们,我使你们成为许多民族和宗族,以便你们互相认识”。他们认为,现在的伊斯兰政教合一政体已经堕落成家族政治和王权政治,他们的统治没有经过穆斯林大众的“同意”。通过深入研究伊斯兰教社会早期的治理模式,他们还指出,先知穆罕默德在麦迪那时乌玛治理的依据不是教法,而是各个宗教群体共同缔结的《麦迪那宪章》。
针对2014年汶莱正式宣布在全国实施伊斯兰刑法,一位穆斯林学者尖锐地指出,或许现世汶莱苏丹哈桑·博尔吉亚本人就该成为被执行割手的第一人——如果他不能解释清楚他依据什么权利窃取了国家的领导权。这位学者继而指出,现代社会产生了上千上万的经过了人类智识千锤百炼的法律,而原教旨主义者无视这些人类理性的成果,一意孤行地要回到中世纪去寻找解决问题的答案,这不仅无助于问题的解决,还会把整个穆斯林社会拉向倒退。比如,关于盗窃犯的处理,将罪犯投到监狱远比割手更能体现一个现代、文明和理性的国家的本质。
在穆斯林应该如何对待科学技术等现代性成果方面,欧美世界的穆斯林主张向一切文明共同体学习,“哪怕远在中国”。穆斯林不仅要学习科学技术,还要学习穆斯林世界和非穆斯林世界1400多年来的政治治理经验。他们批评奥斯曼帝国和印度莫卧儿王朝的君主因拒绝接受新的科学技术如印刷术,阻止穆斯林大众教育的普遍展开,导致穆斯林在军事、政治、经济、智识和情感上遭受到数个世纪的挫折和屈辱;他们批评原教旨主义者试图通过教法而一劳永逸地解决穆斯林所面临的问题;他们认为在资讯化时代,一个国家的生命力取决于政治、经济、文化、财政、司法制度等综合力量的角逐,而绝不是仅仅通过恢复教法所能做到的。
在爱国和爱教的关系方面,一位美国穆斯林医生主张,穆斯林应该“既要争教也要爱国”、“爱国是爱教的一部分”。他为自己参加美国公民宣誓的行为进行正当的辩护,认为宣誓词不仅不危害他的信仰,而且从《古兰经》的有关规定来看,正好是他的信仰虔诚的体现。他引述《古兰经》说,“正义是信真主,信末日,信天使,信天经,信先知……履行诺言”;“你们不要以廉价出卖真主的盟约”;成功的信士“是尊重自己所受的信托和自己所缔结的盟约”。
这位医生还说,美国虽不是一个穆斯林占主体的国家,在对待伊斯兰世界的外交上也有错误,但这个国家“给了我和我的家庭和平、安宁和正义”。在这个国家,他能够自由地信仰宗教,自由地表达自己——无论是写博客、推特,即使是公开批评美国的外交政策和基督教,也不会有什么后果。
在困扰许多穆斯林的美国偏袒以色列的外交政策问题方面,这位医生指出,就外交政策来看,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乌托邦,外交世界是黑白分明的,“美国不是天使”,“但我会用我的努力工作和政治参与促使美国改进外交政策”,他引用奥巴马的话说,“我们的国家会逐步完善”。
总的来看,欧美世界的穆斯林所践行的伊斯兰中正主义,已经在许多方面不仅超越了伊斯兰世界原生的中正主义思想,而且也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那些受过西方教育、立足于本土改革的伊斯兰现代主义者。他们所实践的伊斯兰中正主义较为彻底地解决了天启和理性、今世与后世、继承与创新等仍旧困扰着大部分穆斯林的“出世”和“入世”问题。
▲(作者是中国世界民族学会副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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