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6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并下令国务院启动程式,将美驻以使馆从特拉维夫迁往耶路撒冷。特朗普此举既表明他“史上最亲以的美国总统”的名号所言非虚,也是美国对苦难深重的巴勒斯坦人的又一次伤害。
其实特朗普的“迁馆”之举并不让人吃惊,令人意外的恰恰是他等了这么晚才行动,而且“迁馆”与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搭配,成为针对巴勒斯坦的“组合拳”。特朗普因为“通俄门”事件遭遇的国内压力显然是原因之一,这种压力迫使他在国际舞台上做出激进行为。另一方面,无论特朗普还是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也都明白,巴勒斯坦和整个阿拉伯世界无法针对此举做出有效的反制措施,尽管后者在口头上做出了激烈反对。阿拉伯诸国的内部冲突与紧张、彼此之间的矛盾,大大耗散了它们的实力,何况它们半个多世纪以来一直不团结。
一些以色列人和福音派基督教徒激动地宣布,特朗普此举不过是对事实的承认,因为耶路撒冷在古代就是犹太人的首都。我们姑且不谈《圣经》作为宗教典籍无法成为现实政治与法律的依据这一点,就算从《圣经•旧约》本身的叙述来看,耶路撒冷这座城市也是被那些进入迦南的犹太人占领的,而非“自古以来”属于犹太人。也就是说,《圣经•旧约》本身可以证伪今天这些犹太人的说法。
其实道理很简单:世界上没有哪片土地固定地属于哪个人群。看看地图就能发现,巴勒斯坦所属的地中海东岸是三大洲要冲,向来是民族迁徙通道与征战之地,没有哪个民族能在这里建立持久性的王国,并永久性地将其占据并宣示为自己的领土。在犹太人入侵之前,在巴勒斯坦这块土地上居住着史书上有记载的其他人群,在这些人群之前,还有无数个世代的、没有史书记载的人类先民。如果非要问巴勒斯坦属于谁的话,那么应该说,在任何一个特定的历史时间点上,它归居住在这块土地上的人民所有,无论他们是哪个民族,有什么样的信仰。
在主权国家成为世界的基本单位之前,帝国与王国的边界处于不断的流变之中,只是到了近代,各主权国家才将边界确定下来,并得到国际性的肯定与遵守。任何一个人群都不能仅仅因为他们的祖先曾经居住在某个地方就对其主张领土权利。普鲁士人的祖先来自今天的波兰,小亚细亚曾是东罗马帝国的领土,但在现代主权确定之后,德国就不能再向波兰主张领土,希腊也不能再向土耳其主张领土。更何况,19世纪的犹太人并不一定是约2000年前居住在巴勒斯坦地的犹太人的后裔,而在那些犹太人之前,巴勒斯坦地还居住着别的人群。“回归祖先居住的土地”这样的主张,即使在现存族群与其祖先的血缘关系有明确证据证明的情况下,也是种族主义与法西斯主义性质的,除非那是一块已经没有人居住的无主地。
我们来看看巴勒斯坦的“主权时刻”。当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在一战中瓦解后,这片土地的主权便属于居住于其上的人民,也就是巴勒斯坦人。然而,巴勒斯坦被强行变成了英国的委任统治地。于法于理而言,英国作为委任统治者,其政策应当以当地居民的福祉为依归,尊重当地人的利益和立场。然而一战还未结束,英国便匆匆发布《贝尔福宣言》,把这块已有人居住的土地许诺给了犹太人来建立一个“家园”,让一块中东的土地来承担欧洲族群冲突的成本,为欧洲的社会分裂和种族主义的涌起埋单。在英国庇护下,逃离欧洲的犹太人源源涌入巴勒斯坦,这直接触犯了当地居民的利益。英国的这种殖民主义与帝国政策正是后来阿以战争的源头。
本来,在当地人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在他们允许的情况下,一定的犹太难民也许是可以接受的。在中世纪,对于因受迫害而逃离欧洲的犹太人,中东的人民也曾张开欢迎的双手。但犹太人在英国支持下的涌入破坏了巴勒斯坦的社会生态,这是当地阿拉伯人所无法忍受的。同时,犹太复国主义者从一开始便制定了驱赶当地人强行建国的计划,1948年的战争只不过是这一计划的施行而已。英国操纵巴勒斯坦的命运,牺牲当地人的利益来执行其帝国政策,种下了后来的恶果。所以说,巴勒斯坦人遭受的不公正远不应该从1948年算起,而是应该从1917年算起。
任何对“巴以冲突”的理解,不放在这一延续百年的持续性不公正的背景下来看待,都是虚假和偏颇的。今天的媒体不厌其烦地谈论着“巴以冲突”,仿佛这是两个主权国家之间的冲突似的,但事情的本质是,这是一个以殖民主义起家的政权对一块土地的非法占领——尽管“后冷战”的世界借助其不断煽起的媒体泡沫,持续性地掩饰和遮盖这一点。目前国际社会面临的问题是结束这一非法占领状态,而不是无休止地以“和谈”来戏弄被占领地的人民。相关联合国决议和国际法已经给巴以冲突下了判决,就是以色列撤出它非法占领的土地,还被它非法驱逐的巴勒斯坦难民以公道,并对它以及以色列建国前的犹太移民犯下的罪行真诚道歉。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正有公正的话,各方原本应该采取这种公正的解决办法。
但世界的现实是公正让位于强权。尽管有数十年不屈的武装斗争,巴勒斯坦人还是不能赶走入侵者。于是在1993年,处于困境中的巴解组织和以色列签署了“奥斯陆协议”。需要注意的是,“奥斯陆协议”是还巴勒斯坦人以公正的手段而非目的,该协定的实行效果要由巴勒斯坦人来核对总和认可,如果以色列方面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落实“奥斯陆协议”的诚意,就不能强行要求巴勒斯坦所有各方都一丝不苟地执行该协议。在“奥斯陆协议”签署后,以色列收获了外交利益,得到了原先鄙夷它的广大亚非拉国家的承认,但它并没有停下扩建定居点的步伐,反而通过修建隔离墙和分割巴勒斯坦土地,将其占领与压迫措施变本加厉。“奥斯陆协议”的主要作用是为以色列的非法政策披上了合法外衣。
最终,特朗普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更是从根本上埋葬了“奥斯陆协定”,因为该协定规定耶路撒冷的最终地位应该由巴以双方谈判商定。今天,“奥斯陆协定”已经寿终正寝,这不是因为巴勒斯坦人不合作,而是因为这份协议从一开始就没有诚意,是让以色列在收获国际承认的同时继续压迫巴勒斯坦人的权宜之计。最终,以色列和美国像扔一张废纸一样扔掉了“奥斯陆协议”。
美国当然有权决定它的以色列政策,它可以承认耶路撒冷是以色列首都,也可以承认以色列的首都在月球上,这都是它的自由。但美国的选择改变不了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认定的应然事实,即东耶路撒冷是巴勒斯坦被占领土,是未来的巴勒斯坦国的首都,无论是“两国方案”下的巴勒斯坦国,还是囊括整个巴勒斯坦土地的巴勒斯坦国,都应以耶路撒冷为首都。长期以来,美国把不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官方立场层面不支持以色列定居点政策,作为它在巴以问题上保持“公正”立场的伪装。而这不过是一片遮盖真相的树叶,一片贴在血肉模糊的肢体上的“邦迪”止血片。美国借此来装出一副它正在努力解决问题的假像,而今天,从美国撕下假面、显露真实面目的这一角度来看,特朗普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有其积极的一面,因为它把原来被故意搞得复杂的问题简化了,使本来面目呈现了出来。
特朗普撕下邦迪而揭示的第一个真相是:所谓的“巴以冲突”不是两个对等主体之间的对峙和战争,而是以色列对巴勒斯坦土地的非法占领。用再多的邦迪,用再多的关于“和平进程”的胡言乱语,都无法遮盖巴勒斯坦已经严重受伤和失血的现实。世界需要做的是迫使以色列和美国不要再玩这种游戏,立即、无条件地停止对巴勒斯坦的迫害,并对他们犯下的历史罪行真诚道歉。
特朗普撕下邦迪而揭示的第二个真相是:以色列是一个起家于殖民主义并继续从事殖民主义占领与迫害的国家。以色列没有资格要求巴勒斯坦人首先放弃从事武装斗争的合法权利(即所谓的“停止暴力”)。事实证明以色列并没有诚意通过“土地换和平”的谈判归还巴勒斯坦土地,所以保留武装斗争的权利是巴勒斯坦人继续与以色列斗争的坚强后盾,争取国际范围内的支持与团结是巴勒斯坦人斗争的主要途径之一。
特朗普撕下邦迪而揭示的第三个真相是:美国没有资格充当巴以问题中立、善意的调解者。美国与以色列互相宣誓为对方亲密而坚定的盟国,所有美国主流政客都以坚定维护以色列利益为傲,所以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由这个国家来主持巴以问题的解决事宜。不加质疑地接受美国的斡旋主导者角色,正是巴勒斯坦悲剧的根源之一。在现有的国际政治和法律框架下,正确的做法是以联合国为主导联合各国政府和民间力量共同向以色列施压,对其进行制裁和惩罚,迫使其履行撤出被占领土的国际义务。从目前的国际形势来看,走这条路还不大可能,但以美国为主导者的那条路,已被证明是一条死路。无论如何艰难,改弦更张势在必行。
我们不必纠结于问题的形式而看不到问题的实质。我们不必为特朗普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而哀叹。当美国没有这么正式承认的时候,难道定居点和隔离墙就不存在吗?难道以色列对巴勒斯坦人日复一日的凌辱就不存在吗?难道美国每年对以色列的大笔援助就不存在吗?难道美国分裂和宰制穆斯林世界的做法就不存在吗?特朗普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改变了什么?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从血肉模糊的肢体上撕下了一片邦迪,去掉了一片试图遮盖整个森林的树叶。所以,不必为特朗普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而哀叹,而应该看清真相,做好持久斗争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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