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览格尔达威的作品,一个突出的理念就是强调伊斯兰的广泛性和普适性。格尔达威认为,对伊斯兰的全方位理解,既是伊斯兰本身的特色,也是伊斯兰中正思潮的特点。伊斯兰不仅仅是针对人的理性的使命,也不仅仅是针对人的灵魂的使命。它不只关注人的精神而忽视肉体,也不只关注肉体而忽视精神。它既不一味青睐于人的思想而忽略人的情感,也不是相反。它是作为整体的人——灵魂和理性、肉体和精神、思想和情感、良知和意志——的使命。
伊斯兰没有像一些宗教那样将人格一分为二:一半是精神的,由宗教负责把它引向教堂,由神职人员专门管辖和支配,通过牧师和主教体现自己的人格;另一半是物质的,属于尘世生活,属于社会,宗教无权过问,甚至上帝也不许干预。格尔达威指出,真主所造的人并非是支离破碎的,而是一个统一的整体,精神和物质不能分离,理性和感性不容分割。它是肉体、灵魂、理性、良知的统一体。这样,人不至于在两个不同的指示之间人格分化,也不至于在相互矛盾的权力之间无所适从。像一个有几个主人的奴隶,被众多主人不同的命令所困扰,以致精神分裂,人格异化。古兰经说:“真主设一个譬喻:一个奴隶为许多纷争的伙计所共有;又有一个奴隶专归一个主人;这两个奴隶的情状相等吗?”(古兰经39:29)正如已故著名学者阿巴斯·阿歌德(1889—1964)所说,不管一个人是个人性的还是社会性的,为自己的肉体忙碌的还是为自己的精神奔波的,关注今世的还是关注后世的,和平年代的还是参加战争的,捍卫自己权利的还是捍卫国家权利的,伊斯兰都是他理想的信仰。因为在伊斯兰看来,单纯追求后世而抛弃今世,或单纯追求今世而抛弃后世,都不是伊斯兰化的人;沉湎于肉体而否认精神,或沉湎于精神而摧残肉体,也不是伊斯兰化的人;在一种情况下拥有伊斯兰,而在另一种情况下背弃伊斯兰的人,更与合格的穆斯林相去甚远。伊斯兰化的人,乃是博大信仰内涵的拥有者,是一切领域的信仰实践者。
对伊斯兰的全方位理解还体现在对“敬拜”(Ibadah)这个重要术语的理解:敬拜包容一切生活,而不仅仅限于人所共知的敬拜仪式如礼拜、天课、斋戒、朝觐。敬拜包括给生活带来升华、给人类带来幸福的一切行动和工作。例如,主道上的吉哈德,旨在捍卫真理,保护神圣,遏制祸端,升高真主的言辞,是无与伦比的敬拜。艾布·胡来勒传述:一位圣门弟子经过一条山路,发现一眼甜水泉,令他留连忘返,他说:假如我远离人群,隐居此处干功课敬拜真主,那该多好啊!但我必须征得真主的使者同意后才能决定。于是他把自己的愿望说给穆圣,穆圣说:“你不要那样做。你们中的一个人为真主而上战场,比他在家礼七十年的拜功优越得多。难道你们不希望真主饶恕你们、让你们进乐园吗?你们出征吧!谁为真主驰骋疆场,谁必进乐园。”艾布·胡来勒传述,有人问:主的使者啊!什么工作才能比得上为真主出征(吉哈德)呢?穆圣说:你们做不到。其人连问三次,穆圣都答:你们做不到。然后穆圣说:“为主道出征的战士,犹如不间断地礼拜、封斋的人,直到返回为止。”[ 布哈里、穆斯林辑录。]服务社会,说明社会成员,特别是他们中的老弱病残,以及任何公益事业都是地道的敬拜内容。有许多圣训鼓励人每日施舍,甚至认为清除路上的障碍是施舍;扶弱者坐上骑乘是施舍;对自己的穆斯林兄弟微笑是施舍;说好话是施舍;每一种善行都是施舍。敬拜(Ibadah)的范畴还包括:一个人为自己和家眷的生计而奔波,以便享用合法所得,洁身自制,不向人乞讨。穆圣称这种行为是“主道事业”,即主道上的吉哈德,和战场上的吉哈德、与真主的敌人的战斗毫无二致。不仅如此,穆圣还称一个人合法满足自己性欲亦得报酬。当圣门弟子们对此感到惊讶时,穆圣说:“假如这个人非法满足性欲,岂不有罪?”圣门弟子说:“是啊。”穆圣说:“同样的,假如他过合法的性生活,可以得到报酬!难道你们只注重恶行而不计善功吗?”
格尔达威又从道德价值和道德源泉来阐述伊斯兰的广泛性:真主使伊斯兰成为普世而永恒的使命,来引导全人类——每个民族、每个阶级、每个个人、每个时代。人们的精神潜力、理性潜力、情感潜力都不尽相同,他们的理想、志趣也参差不齐。因此,伊斯兰的伦理思想把曾被各种哲学派别分化瓦解的道德准则化零为整、合而为一。这些哲学派别的主张并非都是错误的,也并非都是正确的。它们的缺憾在于从一个角度观察事物,而忽略了其他方面。这是人的思维所不可避免的。因为人对某个问题的观察和分析,不可能包罗一切时间和空间,一切人种和个人,一切形势和状况。这种包罗万象的观察只能来自全知、睿智的主。伊斯兰的观点之所以全面、广泛,是因为它不是人的理论,而是全知一切、洞悉一切的主的启示。真主赋予这个宗教的内容,能满足一切正常欲望,折服一切健全理性,适合人类生活的一切变化与发展。理想主义者,可在伊斯兰伦理中找到自己幸福和团体幸福的因素;关注利益者,可在伊斯兰中找到自己的利益和社会的利益;追求完美的人,可在伊斯兰中找到自己的座标;希望与社会共命运者,可在伊斯兰中发现满足自己集体意识的内涵;甚至以感官享乐为头等大事的人,也可以发现真主在乐园中为信士们预备的物质幸福和感官享乐:“乐园中有心所恋慕,眼所欣赏的乐趣。”(古兰经43:71)
如果广泛性是伊斯兰的特色,那么,格尔达威看来,认识并实践这一特色的是伊斯兰中正思潮(Al wasatuyyah al islamiyyh)。而只有了解了一些思潮对伊斯兰的狭隘理解,才能正确定位中正思潮对伊斯兰的全方位理解。正如美国学者埃斯波西托所说,当代伊斯兰复兴运动,虽然囊括了许许多多的人群,但他们并非铁板一块,[ (美)埃斯波西托:《伊斯兰威胁:神话还是现实?》东方晓等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年6月第一版,第270页。]而是形形色色,各有特色。其中有激进的人,有温和的人,有改革派,有保守派。因此,任何以点代面的分析和论断都是不客观的。在强调伊斯兰的中正性的时候,格尔达威提到了与中正思想格格不入的一些思想倾向,它们是(一)迷信思潮:这一思潮或倾向有自己的一些基础和特点,如:(1)信仰迷信;(2)功课异端;(3)思想僵化;(4)教法盲从;(5)行为消极;(6)政治上妥协,或随波逐流。(二)教条思潮:这一思潮尽管热心宗教、捍卫宗教,但大多数追随者却有一些自己的特点,如:(1)信仰中好辩;(2)功课形式化;(3)教法表面化;(4)关注点局部化;(5)缺乏精神和灵魂;(6)宣教方法草率;(7)不容纳不同观点。(三)拒斥、暴力思潮:这一思潮的立足点是拒斥社会上的所有团体和机构,尽管其中大部分人不乏热情和虔诚,却也有自己的若干特点,如:(1)宗教要求过甚、过严;(2)过于自信,以致形成藐视整个社会的倾向;(3)恶意揣测所有的人;(4)对宗教和现实的理解狭隘,对宇宙、社会规律的认识欠缺;(5)方式上揠苗助长,急于求成;(6)随意断人为卡费尔(逆徒);(7)把武力作为实现目标的手段。
然后,格尔达威提到中正思潮(Wasatuyyh),认为它对宗教和生活的理解是全方位的,在宣教工作中平衡适中,不偏不倚。它的特点是:(1)全面、平衡、深刻地理解宗教;(2)理解穆斯林和敌对势力的现实时,既不缩小,又不夸大;(3)认知真主的不可变更的常道和规律,尤其是人类社会规律;(4)理解沙里亚的宗旨和目的,非僵化于沙里亚的表义;(5)掌握行为层次、优先选择,权衡利弊得失;(6)理解分歧,认知对其他伊斯兰派别应有的礼节(求大同,存小异);(7)融合先贤精神和维新思想(或融合传统与现代);(8)平衡对待沙里亚的稳定内容与时代的发展变化;(9)坚信思想、意识和道德的改变是一切文化改革的基础;(10)采取判例中给人容易,宣教中向人报喜的策略;(11)以最佳方式和态度与穆斯林内部持不同观点的人对话,同时与其他文明和宗教对话;认为对话(而非暴力)是解决冲突的唯一途径。等等。
格尔达威认为,这一思潮是伊斯兰的真正代言人,是明天的希望所在;真主在天经中所降示、使者在圣行中所指引、圣门弟子和再传弟子们所理解并实践的,正是这一伊斯兰。尽管以中正思潮为代表的主流伊斯兰复兴运动呼吁和平,反对暴力,呼吁对话,反对战争,但西方一些有成见的宣传媒体鼓吹所谓“伊斯兰威胁”,把个别极端个人、组织和现象与主流伊斯兰复兴混为一谈,把作为对美国霸权的反弹的个别“恐怖袭击”与广大爱好和平、谴责恐怖的学者和大众相提并论,既误导了世界人民对伊斯兰文明、对穆斯林的认识,又给自身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他们错误地认为极端寓于伊斯兰本身之中,因此,警告人们防范正在蔓延的“伊斯兰威胁”,称之为“绿色威胁”,把它作为新的敌人,取代随着东欧剧变而消失的“红色威胁”。然而,一些公正的西方学者反驳了这一谬论,指出伊斯兰威胁是神话,而不是现实。【参阅(美)埃斯波西托:《伊斯兰威胁:神话还是现实?》东方晓等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年6月第一版。】
仰视这一思想的丰碑,再看目前一些穆斯林的片面理解:强调“前定”时,几乎把它曲解为“宿命论”;强调托靠真主时否定人的主观能动性;强调“圣行”时,出不了饮食和衣着的范围……而与之相反的一些貌似开明、进步的人,强调理性探索时无视经典证据;强调用汉语理解经文时否定阿语作为伊斯兰文化载体的地位;强调人人有权理解古兰经时否定先贤的优越性……我们何时走出非此即彼的怪圈,而走向亦此亦彼的博大和包容,还原对伊斯兰的全方位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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