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麦尔是伊斯兰第二任哈里发,他的地位仅次于艾布·伯克尔。欧麦尔以睿智的洞见、公正的判决、钢铁般的行动意志而著称于世。
欧麦尔加入伊斯兰,源于他对《古兰经》塔哈章经文的阅读。其实,根据圣传,在他没有皈依伊斯兰之前,先知已经向安拉做祈祷希望欧麦尔和艾布·杰赫里两人中的一个加入伊斯兰,以壮大教门。因此,先知的祈祷也是欧麦尔加入伊斯兰的因素之一。但是,先知被安拉所接受的祈祷,会成为任何一个人加入伊斯兰的因素。因而,从常道角度看,却不足以充分反映欧麦尔加入伊斯兰的精神气质和性格类型。
对一个稍微了解圣传的穆斯林而言,欧麦尔加入伊斯兰的故事非常著名。这里只谈一下他阅读《古兰经》时的那个令人难忘的转变场景。当时,欧麦尔的姐姐加入了伊斯兰,但欧麦尔却仇视伊斯兰。当他听说自己的姐姐加入了伊斯兰,就去她家找她麻烦,最后将姐姐打得头破血流。但是,由于骨肉之情触动了欧麦尔的怜悯之心,当他冷静下来之后,他希望姐姐将《古兰经》的一些节文拿出来让他看看。当他看到《古兰经》塔哈章的前几节经文时,那些优美而富有深刻意义的文字深深触动了欧麦尔。他说:“这是多么优美,多么崇高的言语啊!”于是加入了伊斯兰教。
当然,仅仅通过这一传述来说明欧麦尔皈依伊斯兰的原因,可能并不充分。根据另一具体的传述,欧麦尔的确是被《古兰经》的伟大所征服的。他曾经自己描述了这一经过。当时,他在穆圣身后倾听《古兰经》,继而被《古兰经》的神韵所感染。但与此同时,他对《古兰经》的节文又持有自己的看法;他还抱有一些怀疑。然而,接下来的经文恰恰让他疑惑顿消。
根据伊玛目艾哈默德·本·罕百里的传述,欧麦尔曾说:“我在归信伊斯兰教之前曾遇到过安拉的使者在天房作祈祷。我站在他后面,听他咏诵《古兰经》真灾章。我对《古兰经》的神韵感到由衷的敬佩。我心里说:这不是同古莱什人都喜爱的诗句一样的诗篇吗?安拉的使者读到:‘这确是尊贵的使者的言辞;并不是诗人的言辞,你们很少信仰;也不是仆人的言辞,你们很少觉悟。这是从众世界的主降示的。假若他假借我的名义,捏造谣言,我必以权力逮捕他,然后必割断他的大动脉,你们中没有一个人能保卫他。’(《古兰经》真灾章,40-47节)我听完真灾章后,伊斯兰已占据了我整个心房。”(<埃及>穆罕默德•侯赛因•海卡尔,《欧麦尔传》,第18页)
这里,欧麦尔是那些因阅读或聆听《古兰经》而皈依的人的先驱,更是他们的榜样。作为一个出自于古来氏族的阿拉伯人,欧麦尔非常清楚经文的神圣所在,无论就其音律、措辞,还是文风、修辞而言都是如此。因为《古兰经》就是以阿拉伯语——古莱氏人的方言降示的。他对这些文字再熟悉不过了。
当然,一般而言,《古兰经》对阅读或诵读它的人的征服,往往是知识性的,尤其是对人类理性的照亮。这一点我们会在“启示之为文本”一章中给予详细讨论,这里不再赘述。
人们通过哪一种形式加入伊斯兰,就可反映出皈依者的精神类型与性格特点。欧麦尔的一生,几乎体现了其理智洞见与真主的启示——《古兰经》的关系。
欧麦尔被先知称为“法鲁格”即“辨别真伪的人”。之所以拥有这样的称号,是因为他对真理的判断与理解的先见性与正确性,而且它们往往还与启示相符。欧麦尔说:“在三件事上安拉肯定了我的意见。我曾对安拉的使者说,但愿我们以易卜拉欣的立足地为礼拜处。以后,安拉降谕了‘你们当以易ト拉欣的立足地为礼拜处’的启示。我曾对安拉的使者说:希望你让你的众妻戴上面纱,因为与她讲话的人良莠不齐。安拉降谕了有关妇女戴面纱的启示。当先知的妻子们与先知闹矛盾时,我对她们说:愿主让他的使者离弃你们,比你们更好的妇女为妻。安拉降谕了上述的启示。”(《布哈里圣训实录》)先知曾说:“安拉把真理放在了欧麦尔的舌尖上,让他说出真理。” (<埃及>穆罕默德•侯赛因•海卡尔,《欧麦尔传》,第40页)
艾布・瓦伊勒的传述:伊本・麦斯欧德说:“假如欧麦尔的知识放入一个秤盘,整个大地上所有人的知识放人另一个秤盘,欧麦尔的知识会重过所有人的知识。”(《泰布拉尼辑录》)伊本・麦斯欧德还说:“欧麦尔归主,带走了十分之九的知识。” (<埃及>艾哈迈德艾敏,《阿拉伯伊斯兰文化史》(一),2019年版,第290页)
伊本•麦斯欧德是欧麦尔在学问上的弟子。在圣门弟子中,他最为敬佩的人就是欧麦尔。显然,在圣门弟子中,学识渊博的人绝非欧麦尔一人。伊本•阿巴斯被称为“学海”,阿里被称为“智慧的门户”。但同样是最有知识的圣门弟子之一的伊本•麦斯欧德,却将最有知识的殊荣给予了欧麦尔,这一点既有他对欧麦尔的特殊敬爱,也反映出欧麦尔的优越性。后面,我们将在他就职第二任正统哈里发时,对伊斯兰文明的贡献中可以完全体现出来。
前面我们曾谈到,欧麦尔曾对艾布•伯克尔有类似的评论,只不过欧麦尔说艾布•伯克尔的“信仰”重过世人,而伊本•麦斯欧德说欧麦尔的“知识”重过世人。
这里,将艾布•伯克尔的“信仰之重”与欧麦尔的“知识之重”作一比较,是一件饶有兴趣的事。
艾布·伯克尔在位时所发生的那三件大事,欧麦尔也参与其中,并且还是这些事件的核心人物,但他对这些事件的认识以及处理,恰恰与艾布·伯克尔不同。
刚才我们谈到,欧麦尔的见解总会与启示相符,而且,先知也曾指出真主将真理放在了欧麦尔的口舌之上,但是,为何在这三大事件中,欧麦尔的见解总抵不过艾布·伯克尔对先知的诚信。
其实,欧麦尔在这些事件中有失其往常对真理的见解,这既源于相对于启示人类理智的有限性,也同时也反映了理智易于受到人类自身及外在客观环境的影响所表现出的相对性与不稳定性。
理论上讲,由于理智对事物的思考与评判受到时空的影响和限制,它总是以现实存在的现象和事件为根据来展开分析与思考的,所以,理智不但无法掌握产生这些现象和事件的所有原因与根源,更谈不上对其结果的正确把握了。
这一点反映在欧麦尔处理吴萨迈为统帅的这一事件中。显然,欧麦尔不是不知道它是先知的决定,但是,当时穆斯林及其麦迪那所面临的内外处境,左右了欧麦尔的判断与理解,使他采取了理智认为的更为稳妥与安全的策略。特别是当一个人的理智受到其他方面,诸如情感、喜好或突发事件等影响时,其判断更容易偏离真理。
这一点又反映在先知归主时欧麦尔的态度与理解上。由于对先知的爱,让欧麦尔无法冷静面对这一事实。他以先知穆萨去西奈山与真主交言诉机然后犹太人认为他已经逝世了的历史作为证据,来证明先知穆罕默德也像先知穆萨那样,只是暂时地离开了穆斯林,他还会回来。
显然,两者并没有道理上的可比性。至于在对待拒缴天课的立场与态度上,欧麦尔同样是立足于当时所处的危险处境而做出的理智性判断。
当时,欧麦尔以先知的这样一段圣训来劝告艾布•伯克尔:“你怎能同这些人进行斗争呢?安拉的使者说过,我们命令同人们斗争的目的是让他们承认,‘除安拉外,绝无应受崇拜的,穆罕默德是安拉的使者。’凡承认这一条的人,其财产及生命必受安拉的保护。”但是,艾布•伯克尔却不为任何处境的改变而改变,因为,他看到当时塔伊夫人皈依伊斯兰时,曾经要求先知允许他们不礼拜,但是先知拒绝了。艾布•伯克尔通过先知的坚持而将其运用到对待拒缴天课的人的身上。
艾布•伯克尔坚定的诚信,只允许他切合的依照先知的做法而行事。根据伊斯兰的教义,先知所做出的任何一个重要的决定,要么是来自真主的启示,要么是受真主的保护。因而,启示对某一现象或事件给出判断与决定的时候,总能超越时空所限而达其正确的目标,即使就理性而言,它暂时无法让人接受也罢。这就是艾布•伯克尔和欧麦尔在处理这些问题上的不同。
总之,这种不同体现了两者信仰类型的不同与差异。艾布·伯克尔的信仰是诚信者对可信者(先知)的不二追随,而欧麦尔却是理智做出接近于启示的理解或者对启示的意见性理解。欧麦尔分析和处理问题的方法与立场是知性的和理性的,而艾布•伯克尔却是准启示和准先知式的。
当然,这里应该认识到,有关两者的比较,我们只是将理智放在特殊的处境——先知归主后穆斯林面临的特殊危机与混乱中来讨论的。但是,在正常情况下,根据伊斯兰的法理学,理智依照启示所给出的宗教原理来进行的类比与推理,并不会出现原则性的失误。而且,更正确地,我们应该将两者的作用放在其所处的历史背景与事物发展的不同阶段中来加以具体分析。在这一角度看,可能就不是简单的是非曲直与高低之别了。
从真主创造的宇宙常道与人类历史的规律看,启示虽权威而不谬,但是,它却不能一直伴随人类的历史,并对人类生活的具体事务加以确定性的规定与指导,否则,真主创造人类的作为“代治者”的意义也就失去了。因为,人类只有通过真主赋予他们的理智与自由意志,以启示为指导原则——而非事无巨细的规定来治理这个世界,才能体现出真主创造人类的伟大哲理。
这一点,微妙地体现在艾布·伯克尔和欧麦尔的任职次序与时间长短的不同之中。
历史证明,安拉的安排是至睿的。他让艾布·伯克尔担任第一任哈里发,由此可将伊斯兰的启示精神加以巩固和延续,等到这种精神深入人心后,第二任哈里发欧麦尔才有可能将他的理智精神发挥到极限。颇值玩味的是,艾布·伯克尔作为第一任哈里发任职仅二年,而且,他也恰恰是在63岁那年,即与先知同岁时归主。作为先知最忠诚的追随者,这是一个多么意味深长的安排啊!
而欧麦尔在四任正统哈里发中又是任期最长的两位之一——在位长达10年,他只比其后的奥斯曼任期少两年。而在这十年的任期中,它保证了伊斯兰由一个纯粹而朴素的天启宗教发展成一个举世瞩目的伟大文明所需的时间度。当然,在人类的文明史中,伊斯兰这一迅速发展,本身就是人类文明史中的一个伟大奇迹。
真主的安排总是充满了智慧与精妙!
显然,艾布•伯克尔的诚信更为超越而神圣,但欧麦尔的理智却更能适应这个人为的、常道的世界。而这一点,是我们讨论欧麦尔的重点。
不管是加入伊斯兰的机缘,还是对伊斯兰的理解,欧麦尔都与启示之光如影相随。
这到底具有怎样深远的意味呢?
对于《古兰经》,整体上,其意义与作用,我们可以有无数种解读。但是,无论怎样,这部经典都因人类生活的福祉而被降示。《古兰经》其实是人类认知与建构世界的真理示意图。如果说,欧麦尔的理解总与《古兰经》保持着惊人的一致,这就让我们想起了他当哈里发时对伊斯兰文明的建构与运用理智的能力。这其实就是《古兰经》最伟大的目标。
先知说:“在我之后如果还有先知的话,那么一定非欧麦尔莫属。”(《铁尔米兹圣训集》)其实,艾布·伯克尔的信仰品质更接近先知,但是先知并没有如此评价他,但却这样评价了欧麦尔。显然,其中一个重要哲理在于,先知或使者的最终使命是为他所宣传的物件与社会建立一种生活之道。也许,恰恰在这一点上,欧麦尔更接近地完成了这一目标。
下面,我们仍选取三个实例来加以说明。
首先就是艾布·伯克尔在任期间的整理《古兰经》。
当平定伪先知穆赛莱迈的耶马迈战役结束之后,许多背诵《古兰经》的老圣门弟子战死沙场。很快地,欧麦尔就建议哈里发艾布·伯克尔整理《古兰经》:“在耶马迈战斗中,有很多能背诵《古兰经》的穆斯林牺牲了,我担心在日后的战斗中还会有能背诵《古兰经》的穆斯林牺牲,那么,《古兰经》就不免会有遗失。我认为,你应下令整理《古兰经》。”(<埃及>穆罕默德•侯赛因•海卡尔,《欧麦尔传》,第52页)面对这个突来的建议,艾布·伯克尔一如往昔:“我怎能做安拉的使者未曾做过的事呢?” 但欧麦尔一再地劝告哈里发说:“指真主起誓,这是件好事!”最终,哈里发被欧麦尔说服,决定整理《古兰经》。
这一次,历史的天平偏到了欧麦尔这边。仅考虑一下《古兰经》之于伊斯兰与穆斯林的关系,无论如何,欧麦尔的建议都被认为是一个伟大的创举。何以这一次欧麦尔的建议比艾布·伯克尔在的忠诚更具远见与智慧呢?其实,这仍然脱离不了我们前面所谈论的话题:当历史远离天启的环境时,穆斯林通过对启示的理解来解决已日益多变与复杂的各类难题,就显得越来越重要。这当然要比以“先知是否曾经这样做”的处事方针显得更为紧要与迫切。
对欧麦尔而言,他关注的恰是《古兰经》对日后整个稳麦的指导与建设意义。这是他的一贯作风。先知临归主前,他曾经要人拿来笔,以便为后人留下遗嘱与最后的教诲。但是,欧麦尔却以穆斯林已经拥有《古兰经》为由,而劝阻了先知。伊本•阿巴斯认为,如果不赶紧记录下先知的遗嘱,会给穆斯林带来重大的损失,但是,欧麦尔仍据理力争:真主不是在其经典中说过:“我在天经里没有忽略任何事情”吗?(<埃及>穆罕默德•侯赛因•海卡尔,《穆罕默德生平》,2015年版,第418页)
其实,欧麦尔最知道启示的佚失与残缺对穆斯林稳麦意味着什么?因为,他还曾经阅读过《圣经》,他不会不知道基督教《圣经》的错误与遭到篡改的命运是什么?
曾经一段时间,我对欧麦尔的这一劝阻行为深感遗憾,难以释怀:如果先知为我们留下最后的遗嘱,那将是穆斯林多大的恩典啊!但是,当我再一次去理解欧麦尔的理智与启示之间的关系时,真主的引导,我对欧麦尔的决定有了原来所未曾有的敬佩。
的确,如果有了先知的最后的遗嘱,理论上讲,也许穆斯林能够避免许多灾难,但是,这也会养成以后穆斯林理智上的懒惰与坐享其成。另外,先知的圣训一定会有与他最后遗嘱相似或相同的内容,但对于今天思想与行动上懒惰的穆斯林而言,又有多少作用呢?真主恩赐欧麦尔,他对《古兰经》拥有一种永无止境与毫不满足的探索精神。显然,当他说真主“在天经里没有忽略任何事情”时,它指的是一种知识原理与指导方针,而非事无巨细的法律条款和各种学科。只有人类理智的不懈探索与努力,人类才会获得《古兰经》“没有忽略任何事物”的真实含义。今天的许多科学探索不是一点点在证明真主的这句神圣的言辞吗?
在真主那里,他更喜欢理智不断探索与努力而非坐享其成的穆斯林。
第二,经由欧麦尔这一重要知识管道,伊斯兰最伟大的法学派——哈乃斐学派的诞生,为伊斯兰世界的穆斯林提供了最广泛也最实用的教律与信仰实践。
根据大伊玛目艾布·哈尼法的学术谱系看,其中一条最终可追溯至伊本·麦斯欧德与欧麦尔。至于伊本·麦斯欧德与欧麦尔的学术关系,伊本嘎伊姆说:“伊本·麦斯欧德处理任何事情,都不违背欧麦尔的意志。” (<埃及>艾哈迈德艾敏,《阿拉伯伊斯兰文化史》(一),2019年版,第290页)
众所周知,大伊玛目的法学特点,其中包括善于运用理智和为大众的福祉的宗旨。因此,大伊玛目的教法学派也被称为“意见派”。这一伟大学派的产生,从外在因素看,是和当时大伊玛目所处的伊拉克的多元文化与宗教环境有关。从内在因素看,则与其所师承的老师的知识特点,也就是与伊本·麦斯欧德、欧麦尔有着密切的关系。
在圣门弟子中,伊本·麦斯欧德与欧麦尔是最善于运用理智而少直接依赖圣训来处理问题的代表。“欧麦尔对于注解《古兰经》和收集圣训,并没有很多表现,他最大的特点乃是在判断事物时,有天然的判断力,在分辨是非时,有正确的见解,并且对周围世界了若指掌。”(同上,第180页)除此之外,“欧麦尔以为天经圣训的律例,是注重人生的福利的,所以他是根据经训重视人生福利的精神来创制律例的。”(同上,第287页)
通过这两点,我们就可以解释何以哈乃斐学派能够撒播到伊斯兰最广袤的土地上,这些地区不但处于伊斯兰文明圈的周边,而且还包括一些伟大文明与宗教。
从文明传播学的角度看,伊斯兰是一个地跨亚非欧三大洲的文明圈。其中心地带是两圣地——麦加与麦迪那。它们是伊斯兰天启宗教的发祥地与精神摇篮。而其文明圈的最周边,在欧麦尔时期就已经发展到东至中国的边境,西到巴尔干半岛,北向里海,南达非洲苏丹的广袤土地。在这一被称作伊斯兰的文明圈中,伊斯兰几乎与人类所有的伟大文明与宗教都产生了不同程度的接触与碰撞。这些文明包括曾经的巴比伦文明、埃及文明,还有波斯文明、希腊-罗马文明、印度文明以及远东的儒家文明。而宗教则包括拜火教、摩尼教、印度教、犹太教、基督教等。
在这一过程中,我们发现,纯粹而朴素的信仰精神与实践也就是严格遵守经训的法学派别——其代表就是罕百里学派,一直处于阿拉伯半岛而无法向更远的区域扩展。但是,当伊斯兰的文明圈不断向外延伸时,哈乃斐学派则逐渐成为其他文明与宗教的民族——当他们皈依伊斯兰之后所服膺的教律。简言之,由伊斯兰文明圈的中心到周边,四大法学派的分布恰恰是由严格遵循经训到灵活运用理智所展开的。由此,这种由中心到周边所构成不同的法学派别图景,在一种统一而有一定张力的教律实践中,维持了伊斯兰文明圈内穆斯林生活的平衡与鲜活的生命力。
然而,今天,我们看到一些自称恪守经训的人,正在或已经打破这种平衡。实际上,他们已经给今天的伊斯兰与穆斯林带来了深重的灾难!
显然,哈乃斐学派深得欧麦尔“理智演绎”与“注重人生福利”之精髓,它使得人类最后一个伟大的天启宗教,在既能够与其他文明与宗教和谐交融的同时,又不失其基本信仰与生活规范的原则。
直到今天,“理智演绎”与“人生福祉”仍然是这个世界公认的普世认知体系与价值标准。
这就是欧麦尔所带来的伊斯兰的普世教义的理念与精神!
这里,我们碰到一个问题:难道欧麦尔不使用或轻视圣训吗?是不是就像大伊玛目艾布哈尼法那样,不懂圣训?说这些话或者有这种想法的人,的确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表面上,我们没有看到欧麦尔、伊本·麦斯欧德、艾布·哈尼法等像以后的学者那样地引经据典,尤其是我们今天所说的圣训。但实际上却与我们想像的恰相反,像圣门弟子或再传弟子(大伊玛目是再传弟子)这些人,由于他们离先知太近,他们才是真正生活在“逊乃”中的人,而不是学习圣训的文字者。今天那些自称为伊斯兰学者的人,竟然拿着自己要啃读与背记圣训去怀疑那些生活在“逊乃”当中的人。
众所周知,只是到二百年之后,圣训才以文字的形式被辑录。历史地看,后人频繁地引证圣训是由于他们是阅读圣训的人而不是生活在“逊乃”当中的人。两者之间遥如天地。前者是将“逊乃”完全融进自己的生活当中,并深谙“逊乃”的精神与宗旨,以至于他们很难将先知的逊乃与自己的生活明显地区别与隔离开来。他们不会将所谓的圣训单独剥离开来,以引证的方式来和自己的生活相区别。但后来的大多数,相较而言却总是僵死地阅读一些所谓的圣训文字,但却对其精神与宗旨不甚了了。他们已经不可避免地在生活中将“逊乃”与自己的生活方式隔离开来,而这就显得引证圣训是很有必要的教门事务了。这就是历史与文字给后人带来的一种落差与断裂(只有真正的知识才能弥补它),也是后人伊斯兰精神僵化的一个表现。
历史地看,越是靠近先知的人,越不会像今人那样,动辄只去引证圣训,食古不化地死扣圣训文字,将它们作为一种固化的模式套在今人的生活之中(当然,纯粹的宗教功修之类的圣训除外)。因为,他们离先知太近了,他们本身就沐浴在先知的逊乃与精神的圣光之中。对他们而言,“逊乃”就是生活本身,是一种在他们手中能够灵活运用的指导方针与能够体现的圣洁精神。
显然,像欧麦尔这些伟大的圣门弟子,他们身上散发着整体的“逊乃”精神。对于先知的生活方式,包括他的各种不同做法,他们本身就是参与者。先知为什么这样做而不那样做;对某人是如此,对某人又不如此;早期这样做,后期为什么又不这样做。他们非常清楚其中的背景、哲理与目的。所以,很多圣门弟子即使自己传述某些圣训,但却不一定遵循它们,他们会遵循另外一些圣训。他们已深谙“逊乃之道”。“逊乃”在他们那里已经变成了一个能够灵活运用的生活工具,它是一把“量天尺”,无论碰到什么问题,他们都能够通过“逊乃”的精神与指导方针来加以解决。但是,他们却不会像我们今人那样空洞而刻意地背诵或念到:“先知说,如何,如何”。
今天的一些穆斯林,大多只看到了一条条死板的“圣训”文字,又按图索骥或刻舟求剑式地拿来去评审他人。这就是伊斯兰在二十一世纪了无生息的根本原因之一。“逊乃”在一些人的手中成为僵死的划分是非对错的刻板文字与写满教派属性的符号。
当欧麦尔将斋月中的间歇拜由个人的单礼变成集体拜功,与此同时又将它的拜数定为二十拜,而且还说:这是多好的“比达尔”(异端)呀!此情此景,我们看到了一个多么会遵行先知“逊乃”的人啊!那是先知最伟大的开放性的“逊乃”:逊乃之道只为世人的福祉!不知道那些动辄就以“逊乃”(圣行)与“比达尔”(异端)给人扣帽子的人,对“最有知识的人”欧麦尔会有怎样的评判?幸好欧麦尔是圣门弟子,是先知报喜的进入天堂的十大圣门弟子之一,否则,他早已被断为一个十足的“勒伊思·勒·穆布泰迪尔”(异端头子)!
若这些人打着“回归经训”的旗帜回到他们所想像的前三代,碰见欧麦尔的话,等待他们的将是欧麦尔的一顿皮鞭!
显然,与其说欧麦尔很少使用圣训,不如说,他是通过早已拥有的“实践的《古兰经》”(先知的逊乃)来继续探索那部其宝藏永不枯竭的“启示的《古兰经》”。
这一探索就是建构一个真正的伊斯兰文明。而这就是我们谈论的第三点:在欧麦尔任职期间,伊斯兰由一个朴素而单纯的天启宗教变成了一个伟大的文明。
欧麦尔时期,伊斯兰已成为一个真正的伟大文明,这在各种世界文明史的著作当中,已被过多的论及,它是非穆斯林认知欧麦尔最重要的一个面向。欧麦尔时期,伊斯兰的疆域已经拓展到亚非洲三大洲。在这一个广袤的多文明与多宗教土地上,伊斯兰要完成它的一次伟大的蜕变。
关于欧麦尔的功绩,一般史书的记载几乎没有太多的不同,他们一致认为,就是在欧麦尔时期,伊斯兰才由一个原始的、游牧的、部落化的宗教转变成一个伟大的宗教、文明与帝国。
这一论述表面上看来当然没有什么问题。的确,只有在欧麦尔时期,伊斯兰稳麦(穆斯林信仰共同体)才真正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军队编制、城市(巴士拉城与库法城)、国库税收财务制度、行政管理制度(协商制度)等等。但是,这种所谓的文明的外在层面的东西,其实并不能够揭示伊斯兰文明的本质,甚而也许相反,它恰恰掩盖了伊斯兰作为人类最后一个也是最为特殊的文明的精神。
首先,我们从非穆斯林历史学家笔下的这些术语与措辞谈起。
正如我们上面所说的那样,当我们使用而且也认同一般历史学家所谓的伊斯兰原本发轫于一个原始的、游牧的、部落式的民族当中时,这一措辞在表面上虽然没有大的问题,但是,其内涵以及对这些措辞的理解与背后的文化与知识系统,却阻碍我们理解伊斯兰及伊斯兰文明的真正的精神。
一些具有洞见的穆斯林学者曾经指出,许多穆斯林,甚至包括一些学者,在他们信仰伊斯兰的同时,却经常使用一整套非伊斯兰的或者说无神论式的概念与解释系统来理解伊斯兰,由此,伊斯兰在他们眼里出现了永远都解决不完的问题,直到他们心力交瘁,失望而无力地倒下。
所谓“原始的”“游牧的”“部落的”这些措辞,背后恰恰隐藏着社会进化论与历史进步论的毒瘤。当我们以这样一套知识体系来理解天启的伊斯兰时,由原始而落后的伊斯兰到世界性的文明之间的鸿沟将无法跨越。在进化论的观念当中,出现在这样一个民族与区域的伊斯兰教怎么会一跃成为一个世界性的宗教呢?这个“世界性”一定有问题,或者它只是一种“伪世界性”。其实,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某些穆斯林学者。的确,《古兰经》在下降的时候,伊斯兰的普世性就已被确定:“我派遣你(穆罕默德),只为怜悯全世界的人。”(21:107)
显然,这段古兰经文当中的怜悯不仅仅是一种普世精神,也是一种普世性的生活方式。但是,诸如“原始的”“游牧的”“部落的”这些措辞,很难让我们解读出它的普世价值与意义到底在哪里?
对这一问题的分析非长篇大论不可,不过限于篇幅,我们在此只指明一点。在伊斯兰的认知系统中,所谓近现代世界才产生的进化论的社会与历史观的那些概念,一定程度上,它们在表达着完全相反的意义,其实,在我们看来,这些词汇只是在表明:伊斯兰还没有来临之前,阿拉伯人是人类族群当中最具单纯天性的一群人——当然包括展现在他们天性中的负面的东西,但这恰是伊斯兰的使命,它在证明这个宗教具有这种改善能力。而伊斯兰本身也被称为“天性的宗教”(迪尼·勒·费土尔)。再没有比单纯的天性的东西更具普世的性质了。伊斯兰的普世性就潜藏在它与人类单纯的天性的完全切合当中。
所以,当我们通过这一点理解到,伊斯兰在伊始就是一个普世性的宗教,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就能够理解真正属于“伊斯兰的文明”的含义了。它就是将这种单纯天性教育成顺服真主(伊斯兰),也就是先知所带来的逊乃(原本含义就是“道路、规范”)生活的那种属性(文明)。
和我们一般所想像的并不一样,欧麦尔建立起的所谓伊斯兰文明,并没有我们所幻想的那种物质性的帝国的气派,诸如繁华的城市、浮华的风气、奢侈的消费,至于那些帝都,不外乎辉煌的宫殿、华丽的彩服、奢靡的生活、惊人的开支等等。相反,他的所作所为充满了先知的气息。即使非穆斯林史学家也曾注意到这样一个事实,欧麦尔时期的伊斯兰区域,直到今天几乎没有发生大的变化。究其原因,就在于欧麦尔在当时所采取的伊斯兰政策及其治理深得民心,这才是伊斯兰文明的本质。
这位伊斯兰文明中的哈里发到底具有怎样的形象呢?他所治理下的文明又具有怎样的风貌呢?当被战败的一些王侯、贵族被押解到麦迪那后,这些人想去拜见这位令他们闻风丧胆的哈里发。当他们来到所谓哈里发的官邸时,他们既没有看到宏伟的宫殿,也没有看到护驾的卫兵和虚张声势的威武。他们在一棵树下找到了这位哈里发——这就是他办公的地方。当时他正在树下休息,旁边没有一个侍从,衣服破旧但整洁,人朴素而谦恭。
一次,欧麦尔询问赛勒曼:“我是国王还是哈里发?”赛勒曼回答道:“如果你征收的一文钱,无论多少,若把它用在不该用的地方,你就是国王而不是哈里发。”欧麦尔听后泪流满面。
先知曾经说过,如果在他之后还有先知的话,那就是欧麦尔。那么,这位被称为“先知”的人具有怎样的“先知性”呢?
我们是否记得当去接管耶路撒冷时,耶路撒冷大主教以及那些官员在等待的那位欧麦尔?他和一个随从,带着干粮,两人换乘一峰瘦驼,千里迢迢,衣衫褴褛,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我们是否记得,当他夜访,听到孩子饥饿的哭声时,马上扛着面提着油匆匆而过的身影?还有他那让人夺目而出的哭泣:即使一头驴因河道不平而摔进幼发拉底河,我欧麦尔也会因此受到真主的拿问的!
先知说:“在我之后,你们当效法两个人——艾布•伯克尔和欧麦尔。”(《铁尔米兹圣训》)
艾布•伯克尔和欧麦尔代表了伊斯兰的两种最核心的精神:对信仰的忠诚和为人类的福祉而进行不懈地理智探索。如果现在的穆斯林还保有这两种精神,他们何至于沦入今日之境地。
【文章来源:“我们杂志 ”】
1条评论